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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戶說:「我得換一匹能負重的馬,不然掛不了所有腦袋。放羊的,幫再我偷幾匹好馬怎麼樣?聽說瓦剌的馬最好,韃靼其次。」

  牧羊人說:「呸!你那是馬的問題嗎?你那是貪心!非得把所有腦袋都包圓了,也不給別人留點兒。」

  商賈說:「對,就屬這打虎的最貪心。一聽說待遇等同邊軍,軍功可以實打實換了,他現在抱老夜大腿比誰都抱得緊,都忘了老夜剛來時,他和他那幾個兄弟是怎麼合起伙擠兌人家的。」

  行腳僧說:「少他奶奶一口一個老夜,老夜是你們能叫的?當心隊正一槍捅穿你肚臍眼!」

  兵卒說:「噓,隊正來了!」

  一伙人紛紛從牆根起身,目視向他們走來的男子。

  男子約莫三十出頭,身穿深色齊腰綿甲,黑色襖褲用綁腿扎得緊緊,頭上沒戴盔,只用布條固定髮髻。整個人像一桿筆挺的長槍,哪怕走路也保持著緊繃的狀態,仿佛隨時準備進入戰鬥。

  他開口時,語調尚算溫和,一雙眼睛卻如浸透了戰場上的鐵血硝煙,驍勇而銳利。

  正是曾經的靈州參軍霍惇,如今是宣府一支夜不收小隊的隊正。

  「你們很閒?聊什麼呢。」霍惇問。

  「沒有!隊正,我們剛出完任務,正準備休整後接下一個任務。」

  「我去餵馬。」

  「我要擦拭兵器。」

  「我去看信鴿回來了沒有。」

  「我……我想尿尿!」

  一伙人做了鳥獸散。

  霍惇搖搖頭,推開陳舊的木頭院門,穿過天井進入主屋。

  主屋與周圍的荒原一樣貧瘠,只有一張硬板床、一個衣櫃、一套桌椅,但在臨窗的桌面上,擺放了個插著花枝的陶罐。

  花是野地里最常見的白色山梅,花瓣小、香味薄,卻別有一股野生野長、風雨難摧的韻致。

  整個屋子因為有了這枝花,於灰暗中平添了一抹清雅,仿佛兵戎中唯剩的一點書生意氣。

  桌前坐著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俯首在紙頁上書寫著什麼。

  霍惇開門的第一眼就看見書生清瘦的背影,然後順著彎曲的白皙頸子往前——看到了那枝同樣白皙的野山梅。

  是他路過某個山頭時,因為颳了他的帽子,而順手摘下的花枝。霍惇嘴角不禁露出笑意,揚聲喚道:「老夜!」

  曾經的陝西行太僕寺卿嚴城雪——如今該叫樓夜雪了——聞聲沒有立刻回頭,把手上的最後兩行字寫完,方才擱筆,轉身道:「叫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又沒聾……進來。」

  霍惇走進屋子,隨手關上門,一路走一路摘除肩甲、護腕、佩劍,隨意地丟在桌面。他往椅面上一坐,像是徹底放鬆下來,長長吁了口氣。

  樓夜雪望著濺出幾滴墨水的硯台,皺了皺眉,抱怨的話在臨出口時又咽了回去。

  霍惇笑道:「托你的福,我又活著回來了。」

  樓夜雪臉色蒼白,眉淺鼻窄唇薄,不是有福氣的面相,眼神中總帶著一絲天生的譏誚,似乎看誰都不順眼。

  相由心生,他的心也和「寬宏」八竿子打不著邊,狡狠、刻薄、易怒三項都占全了。然而面對唯一的摯友時,他似乎格外有耐心,願意聽對方說蠢話,並儘量嘲得輕一些。

  他不以為然道:「死過一次的人,有什麼福可托?是你自己命硬。」

  自從被蘇晏灌了一碗假毒藥,死裡逃生來到宣府後,霍惇對樓夜雪越發寬容,連意見不一的爭執都少了。

  有什麼可爭的呢?他每次深入敵境出任務,都抱著一去不歸的決心。而留在後方的樓夜雪,作為任務的策劃者與指揮者,心理負擔比他重十倍百倍,所做的每一個判斷、下的每一個指令都押著他霍惇的一條命。

  ——既然他連命都交到了對方手上,還有什麼不能退讓?

  霍惇仍笑著,答:「那也是因為你謀劃得好。」

  當如履薄冰、殫精竭慮成了常態,有的人會精神崩潰,有的人心智卻會被鍛鍊得更加敏銳、堅韌與強大。

  樓夜雪帶著一個割裂過往的新名字、一紙任命文書、一塊總旗腰牌,剛剛來到宣府時,就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巨大困境——

  夜不收編制殘缺,他號稱總旗,手下能管五十人,但實際上一半不到。不點名還好,一點名,又跑了倆。為什麼?看新來的頂頭上司是個白面書生,認定他瞎指揮會把整支隊伍變成炮灰,與其死得窩囊憋屈,不如下血本找關係調去其他衛所。

  留下的也不服他,各種不遜、挑釁、陽奉陰違。

  上司對他的作戰策劃指手畫腳,橫加干涉。

  軍餉不足、待遇低,連邊軍都把他們當編外。

  最困難的時候,他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與無力感,覺得也許蘇晏說的對,他根本不會帶兵,長久以來他所有的堅持與驕傲都只是個笑話。

  是霍惇一直以來的信任與無條件支持,支撐他走到了柳暗花明的如今,終於帶出了一支閃電般迅捷、匕首般鋒利的小隊,儘管只有區區十七人,卻是北漠境內令人聞風喪膽的夜幽靈。

  倘若沒有霍惇……

  樓夜雪微嘆口氣,倒了杯茶,遞給霍惇:「有哪些新情報?」

  霍惇接過杯子一口喝乾,說:「兀哈浪離開了韃靼本部往西去,據其行蹤推測,可能是前往瓦剌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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