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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雙臂撐在他肩膀兩側的桌面上,俯身端凝而視。兩人的臉近在咫尺,皇帝沉重而溫熱的氣息拂在蘇晏臉頰與脖頸,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全身毛孔仿佛過電似的炸開來,迸出又酥又麻的細小火花。

  「沒有朕的旨意,誰敢靠近御書房?你想談公事,這樣一樣能談。」皇帝拿起桌角的一本奏章,塞進蘇晏手裡,「把這奏章念給朕聽。」

  蘇晏暈乎乎地打開奏章掃視,感覺皇帝在解他腰帶,連忙伸手按住,顫聲道:「皇爺,別——」

  「念。」

  蘇晏無奈,一手徒勞地攏著衣襟,一手捏著奏章,斷斷續續念了幾行,詫道:「是彈劾我的?說我與隱劍門有瓜葛,自編自演了真空教的謀逆讖謠,偽績邀功……放他媽的狗屁!」

  皇帝懲戒似的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蘇晏在微痛的酥麻感中輕顫,忙道:「臣失言,不該在君前穢語。」

  皇帝又拿了三四本奏章,往他手邊一丟:「都是彈劾你的。」

  蘇晏逐一飛快瀏覽,發現彈劾的罪名五花八門,從佞顏媚上到黨同伐異,甚至還有一本罵他故意住在小宅子裡,也不雇僕役,是假以清廉來沽名釣譽。

  蘇晏剛開始還氣得不行,越看越覺得荒謬,到最後幾乎看笑了:「這些——都他媽的是——什麼JB玩意兒?」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對不住皇爺,臣又沒忍住爆了粗口,有污聖聽。」

  皇帝卻道:「其實朕有時也想這麼罵罵人,只是礙於君儀,不好罵出口而已。」

  蘇晏問:「皇爺拿這些奏本給臣看,是希望臣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皇帝指了指另一側桌角:「看那邊。」

  蘇晏轉頭去瞧,見厚厚的一摞奏本,足足有十幾份,有點震驚:「全都是罵我的?不會吧……我有這麼討人嫌?」

  皇帝失笑:「不,那些是彈劾諸位閣臣的。尤其是首輔李乘風,一人獨占了半數不止。」

  「閣老也挨罵?」

  「朕都挨罵,閣老如何不挨罵?從我朝建立至今,歷任首輔無論功績多少、為人如何,就沒有一個沒挨過罵的。」

  「……所以,皇爺是想告訴臣,被彈劾不要慌,有人罵我,我再反罵回去就是了,而且要比他們罵得更兇殘,羅織的罪名更嚴重?」

  「胡言亂語!」皇帝佯怒往他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眼裡卻帶著笑,「朕是想告訴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因為受人彈劾而自亂陣腳,或是投鼠忌器。這些奏本,只有朕批個『准』字才是奏本,否則它們就是一堆廢紙。」

  蘇晏怔住,看著蒼穹般撐在他上方的皇帝,臉頰泛紅,呼吸漸有些急促。他把捏在手裡的奏本扔出桌外,兩隻手抱住了皇帝的脖頸,微微抬起腦袋,呢喃似的低聲問:「那臣的奏本呢,是不是廢紙?」

  皇帝用掌心托住了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拉開抽屜,摸出一本厚厚的奏章,放在他的胸口:「你何不自己看?」

  蘇晏拿起奏章,看著封面上自己的筆跡,一下就認出,這是他之前去陝西任巡撫御史時,通過驛站急遞送呈御前的。裡面還有他偷偷摸摸寫的藏頭格,並懷著某種微妙的情愫希望皇帝能察覺到。

  奏章封面的邊緣起了毛,顯然是經常摩挲所致。蘇晏見白紙黑字上,四散藏著的「身在千里,心念紫宸,祈聖體安康」幾個字,墨色都被撫摸得有些暈開了,頓時一股感動的熱意在心底洶湧。

  「你去陝西半年,朕想起你時,便會拿出這本奏章翻一翻、看一看。你在燈下執筆書寫的模樣,如何細細計算藏字的位置,如何懊惱地揉掉寫錯的紙頁,大功告成後如何揉著手腕露出得意又期待的神色——朕都能看得到。」

  蘇晏眼中泛出了潮濕的霧氣:「皇爺用心之深,臣不及十一,臣心裡……慚愧得很……」

  皇帝微微露出苦笑:「朕不想再聽你說『慚愧』二字。所謂『慚愧』,多是出於虧欠。情之一事,無論付出還是回應都應是自願的,朕不想讓你覺得,自己虧欠了任何人。」

  蘇晏越發過意不去,哽咽道:「臣……」

  皇帝說:「你繼續翻。」

  蘇晏吸吸鼻子,翻到最後一頁,折縫處驀然掉出個掌心大小的青色玉佩,落在他衣襟半敞的胸口,激起一陣涼意。

  他拈起來定睛看——這不是自己早先丟失的荷葉透雕青玉佩麼?剛入宮那陣子,他在御花園無意間聽見景隆帝與藍喜的對話,得知了殿試那場大鬧劇的真相,匆忙逃走時不慎遺失了這枚玉佩,回頭再去找,怎麼也找不著了,卻原來就在皇帝手裡……那他聽壁角的事,皇帝豈不是早就知道了?

  蘇晏羞窘不已:「皇爺原來早就……臣剛入宮時冒冒失失,皇爺寬仁,非但沒有治臣的罪,還……」

  皇帝淡淡笑了笑,連同玉佩一起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滑動:「還想把那隻膽敢聽壁角的大白貓捉過來,團在膝蓋上撫摸。」

  藍喜當時為便宜世侄打掩護,謊稱躥走的是只大白貓,皇帝事後也沒有責罰他,甚至對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

  蘇晏滿面通紅,下意識地將玉佩往懷裡塞,卻發現腰帶不知何時已被解開,掛在桌角,自己身上外袍與中單的衣襟都已被褪到肩臂處,門戶大開。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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