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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賀霖深吸口氣,極力維持不在意的神情,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緊抿著:「這一個月來,父皇去了十次永寧宮,間隔越來越密集,最後一連三夜都留宿在永寧宮。我聽宮人們私底下說,老二眉眼長開了,越發像父皇,無論說話、走路都比尋常孩童要伶俐得多,說他是紫微照命、天生慧根。」

  又是帝星,又是慧根,這套路還真耳熟得很,蘇晏輕「呵」了一聲。他用另一隻手拍拍朱賀霖的胳膊:「放心,二皇子哪怕生成個彌勒佛模樣,我朝『立嫡立長,嫡在長前』的祖制也不會改。」

  朱賀霖點頭,又道:「我倒不是考慮老二是否對儲君之位有威脅,而是一想到父皇……心裡真不是滋味。」

  就像生來受寵的孩子,忽然發現父母不再愛他了一樣。蘇晏完全能理解他患得患失的心情,但卻不能任由他這麼消沉下去。

  「既如此,你做個成全父親心意的孝子,加倍敦愛弟弟就好了。」蘇晏語聲冷淡,「將來皇爺若是真生出了易儲之心,你便雙手奉上東宮之位,去做個像你四王叔那樣的閒散王爺。」

  「——不行!」朱賀霖猛地提高聲量,從圓睜的眼中放出一道厲光,「我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要做個好皇帝,將來成為盛世明君,這個志向從我知人事時就已立下,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今日我若讓出東宮之位,明日讓出的就可能是我的性命!」

  蘇晏哂笑:「這一點你倒是看得挺透徹。」去年在東苑,兩人坦誠約定同舟共濟時,他就認為朱賀霖有未雨綢繆的遠見,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朱賀霖道:「我和四王叔不一樣。他是嫡次子,本就沒有資格繼承皇位,當年又手握兵權,極易生變。這些年父皇圈著他,除了自由什麼都能給他,那是父皇的仁慈。

  「而老二的背後是狼子野心的衛家。倘若讓老二獵取高位,我這個嫡長子活著一日,便一日是他得位不正的證明,他們能容得下我才怪!將來只有我朱賀霖繼位,才能避免發生骨肉相殘的慘劇。」

  蘇晏反問:「你都知道的道理,難道皇爺不知麼?」

  朱賀霖怔住,喃喃道:「你說得對……我不該對父皇生出疑心。」

  「你也不該對自己生出菲薄之心。」蘇晏板著臉道,「這豈不是說我蘇清河有眼無珠,不懂擇人?」

  一絲羞愧從眼底掠過,朱賀霖展眉笑了,又恢復了往日的勃勃英氣。他目光明亮,語氣堅定:「無論父皇是愛我,還是更愛朱賀昭,我都要做好一國太子的本職,修身養性,勤學政務。該爭的時候,有勇有謀地去爭;不該讓的時候,絕對寸步不讓!」

  「好!」蘇晏喝了聲彩,「這也正是我想對小爺說的。扳倒衛家,或許這不是個最成熟的時機,卻是我能努力籌謀到的最有希望的時機。也許一次不會成功,只要還有命在,我就學那些台諫先賢。

  「前朝奸相專權亂政,大批言官紛起抗爭,交章彈劾,言辭激烈,二十年間從未停歇過。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或被殺害,或杖責流放,但交劾不止,終使奸相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這才是言官應有的風骨!我既穿了這身獬豸補子的御史袍,就要擔得起相應的責任。」

  「——清河!」朱賀霖情不自禁地傾身去抱他,攥得濕漉漉的果脯從掌心滾落榻面,「能遇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你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身邊,永遠支持我、輔佐我,與我共享錦繡江山。」

  蘇晏微笑:「我不是早就跪過先皇后的神牌,磕過頭,發過誓了?」

  「你再說一遍嘛!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小爺要聽!」

  蘇晏被他搖得頭暈:「好好,我說——我誓與太子殿下一生一世永不相負,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不是太子殿下,是朱賀霖。」

  蘇晏無奈,換個稱呼又說了一遍。

  他發完了誓,朱賀霖仍緊抱不放,下巴擱在他頸窩,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每次小爺都覺得,對你的喜歡到了極處,不可能再多一分了,可下一次再見面,又會生出更多,更多。一個人的心,怎麼能裝得下無窮盡的喜歡呢,這麼下去不就撐裂了麼……你說,小爺該怎麼辦?」

  蘇晏被這直白到近乎純粹的情意感動,回抱了朱賀霖,嘆道:「明心見性,順其自然。」

  朱賀霖似乎要哭了。他用極力克制的顫音說:「你覺得應該去,那就去吧,小爺也要做小爺該做的事。」

  -

  蘇晏沒有留在東宮用午膳。小廚的精心花樣都白準備了,富寶有點失望,太子卻神情平靜,吃光了兩人份的飯菜。

  「明日是萬壽節,獻給父皇的壽禮都備齊了麼?」他問。

  成勝答:「回小爺,早幾日都備齊了。老奴檢查了好幾次,保證十全十美。」

  太子說道:「再加一樣——我要親手做一盞燈。你去把曾經在坤寧宮服侍過的老宮人找來,讓他們同我說說,母后最喜愛的青蓮燈是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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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依然從東華門出宮,坐馬車回到家裡。

  荊紅追人在門外,一見他便道:「屬下正準備去皇城門外等大人。」

  「出了什麼事?」蘇晏邊與他並肩走入宅院,邊問。

  荊紅追道:「北鎮撫司的暗探傳來消息,說刑部郎中左大人拿著文書,要提走萬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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