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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手腳冰涼,不僅僅是因為在料峭的寒夜全身濕透。

  他知道這是七殺營的功法走火入魔導致的血瞳狀態。

  之前阿追在陝西清水營也入魔過,但與此刻的情形卻似乎有所不同——那次雖然神智錯亂、性情大變,但好歹還認得他,血瞳里燃燒著扭曲而狂熱的感情。

  而這一次,這雙血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粒石子、一截枯枝,是摒棄了溫度的絕對冷漠。

  蘇晏按捺著心中不祥的感覺,放輕語氣:「阿追,你還認得我吧?我是蘇晏蘇清河,你開個口,同我說句話……」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接近對方。

  他把手慢慢放在阿追的面具上,見對方沒有抗拒,心下一喜,便想摘掉那古怪的面具。

  就在這時,血瞳刺客陡然出手,一把扼住他的脖頸,幾乎把他拎得雙腳懸空。

  蘇晏臉頰漲得通紅,使勁扒拉對方鐵鉗般的指掌,腳尖徒勞地亂踢,仍被掐了個半死。

  即將窒息時,對方終於鬆了手,他重又掉落回地面,狼狽地蜷著身,爆發出比嗆水更為劇烈的咳嗽。

  瀕死瞬間,蘇晏被恐懼的陰影籠罩,並且第一次發現,原來荊紅追被剝奪了屬於人的一切意志與情感之後,剩下的部分,竟比野獸更加殘酷,簡直是一架鋒鑠而高效的殺戮機器。

  面前這個戴著面具的刺客,再也不是那個會紅著臉說「我為大人所動」的阿追。

  也不是那個把唇舌生硬地貼上來,一氣不換吻得他幾乎窒息,找各種機會纏著要和他多多練習的阿追。

  更不是那個滿心期待給他暖床,卻整夜摟著他不敢造次,以為他睡熟,偷偷親吻他腦後髮絲的阿追……

  蘇晏一邊咳嗽,一邊從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憤怒,這憤怒像烈火一樣灼燒著肺腑,吞沒了所有的驚疑與恐懼。

  ——這是自己一步步從黑暗裡牽到陽光下的人,現在他們要把他重新變成鬼!

  「你是個靈魂真正自由的人。」「你從來都是選擇走最困難的那條路,不為錢財、權勢、名利等任何外力所動,始終一往無前,始終執劍問心。」」——言猶在耳,他們卻剝奪了阿追身上,他最為重視與欽佩的特質。

  正如一柄好不容易淬去死氣,終於可以歸鞘的劍,卻被硬生生砸碎了劍鞘,將只余鋒利的劍身,作為了他們肆意修改與操控的武器!

  蘇晏的身軀在怒與恨中微微顫抖。

  他願意付出一己之身所能付出的任何代價,換回荊紅追的靈魂。他發誓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把七殺營、真空教、衛家,包括藏在最深處的「弈者」徹底剷除與埋葬。

  篝火映照蘇晏的臉,他的眼中亮著比這火焰更加決熱的、令人驚心的烈光。

  蘇晏坐起身,見荊紅追正彎腰把一叢枝杈放在火堆上烤。光亮似乎照不進血瞳刺客的面具與夜行衣,他沉默與冰冷得像個鬼影。

  「阿追,你在做什麼?」蘇晏努力用平常的語氣問。

  對方沒有理會他,舉起手裡的東西看了看,仿佛覺得有些燒過頭,在空中輕扇了幾下。

  蘇晏這才看清了那東西:一捆三尺多長的彎曲鐵線,是用許多根細鐵絲擰紮起來的,周身多餘而突出的鐵絲頭,拗成了旁逸斜出的形狀,像叢生而乾枯的荊棘枝杈,又像冬日窗玻璃上凍結出的冰晶樹。

  但因為材質是尖銳的金屬,又比自然造物的美感多了幾分猙獰與詭異。

  蘇晏沉著臉看它。無論這玩意兒是什麼,放在眼下的情形中,怎麼看怎麼像刑具。可是作為棘鞭沒必要灼燒,作為烙鐵又沒必要拗造型,總感覺會有更糟糕的用途……

  血瞳無名一言不發地跨過火堆,一手捏著燒熱的鐵線捆,一手去扯蘇晏身上的衣物。

  蘇晏伸手緊按衣襟,喚道:「阿追,你醒醒!七殺營是不是也給你餵了藥?別受他們操縱,想想你是誰,你真正的意願是什麼!」

  他的極力阻止,在對方看來比刀俎上的魚肉更加無力。血瞳無名只用單只手,就輕而易舉地撕開了他的衣物,把他像只光裸的煮雞蛋一樣從殼裡剝離出來。

  蘇晏見對方血色目光從自己的脖頸、胸膛,沿著腰身划過大腿,沒有絲毫動容,仿佛一台機械掃描過屠宰目標,在設定好的程序中評估著下刀的部位。

  滿心寒意與滿心憤怒交織在一起,他陡然明白了幕後操縱者的用意——

  這束枝杈形狀的滾燙鐵線,烙在皮肉上形成的紋路,與雷擊後出現在人體表面的閃電紋路極為相似。

  真空教的確迫切地想至他於死地,但不是用刀劍與毒藥,而是用「天譴」。

  他幾乎現在就可以想像出明日、後日,最多不出兩三日,錦衣衛發現他屍體時的情景,與此後天下間難以禁絕的流言——白紙坊爆炸案的主審官蘇晏,因為妄斥真空為邪教,褻瀆聖蓮,緝捕教宗,激怒上天降以雷霆之罰,被雷火劈死在荒郊野外。

  要是再添點什麼「有蛟龍自河內出,以爪攫其肩飛去」或是「裸 身觸雷,所著官服自動褪去,整齊疊在旁邊」之類的獵奇細節,保准流傳得更廣。

  蘇晏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肩的傷口,疼得一哆嗦——飛爪扣住肩頭時,劃出五道見血抓痕,幸虧衣服穿得厚還加了斗篷,而荊紅追將他凌空拽起時用了些巧勁,故而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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