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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後,王子身邊只剩下他一個人,而他又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辨認不出烏蘭山的所在,更找不到貝加爾湖畔那棵頂天立地的神樹。

  ……真的要死在這片茫茫雪原上?沙里丹咬著牙,萬分不甘地想。

  風雪將裹在阿勒坦身上的狼皮掀開了一角,他伸手掖緊,喝掉牛皮囊里的最後一口奶酒,低頭拽著韁繩,步履艱難地往前走。

  阿勒坦身下的這匹馬,是北漠最好的良驥,此刻也終於打熬不住,兩條前腿一曲跪倒在雪地,口吐白沫。

  沙里丹使勁拉了幾下韁繩,沒拉動,絕望地盯著王子的愛馬,實在不願掏出彎刀割斷它的喉嚨。北漠部落人人同馬一起長大,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殺馬求生。

  他慢慢抽出了彎刀。

  就在這時,風雪中似乎夾雜了一縷隱隱約約的歌聲。

  沙里丹側耳仔細聽,歌聲低沉而空靈,每個音都像踩在沉重的鼓點上,古樸蒼涼,仿佛穿透了萬載光陰,從亘古蠻荒中走來:

  「你滾滾的雷鳴,在懸崖峭壁上迴響。

  你轟轟的風雪,在山林河川間呼嘯。

  你高山般強壯的身軀,如同神樹一樣聳立,如同閃電一樣猛烈。

  你是天上浮雲的主宰,長有一萬隻明亮的眼睛……」

  ——是薩滿神歌!沙里丹臉上湧起狂喜,解開繩索,奮力背起阿勒坦,朝著歌聲傳來的地方,頂風冒雪前進。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許久,歌聲始終在飄蕩,卻怎麼也找不到源頭。

  狂風吹來,沙里丹接連趔趄幾下,終於支撐不住倒在雪地上,暈了過去。

  -

  「阿勒坦。神樹之子,草原上的黃金……」

  蒼老的呼喚聲中,阿勒坦緩緩睜眼,看見一片被火光勉強映亮的昏暗。

  他渾身上下充滿灼燒的劇痛,像時刻處於火焰中央,連動彈一下指頭都無比困難。他急促地喘息著,積攢全部的力氣,只完成了把頭側轉的一個微小動作。

  他看見灰褐色的粗糙的牆。恍惚後才意識到,那不是牆,而是粗大到令人震撼的樹幹。

  樹幹前有個矮小的身影,裹著層層疊疊的長飄帶,活似灰綠色布條纏起來的一個蛹,露出的臉,也像樹皮一樣布滿深刻的皺褶。

  這是個衰老至極的男人,老到如同垮塌的土包,隨時會在風中崩解。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薩滿。

  阿勒坦翕動嘴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老薩滿用駝骨製成的鼓槌,觸碰他的白髮和凍得青紫的臉,然後往他嘴裡滴了些墨綠色的渾濁汁液。

  片刻後,阿勒坦覺得體內的灼燒感稍微淡化,抽了口氣,聲若遊絲:「我還活著……」

  「還沒到葉落歸根的時候。」老薩滿用幾近腐朽的聲音說,「你只是快要枯萎了,但還有得救。」

  阿勒坦心底湧起強烈的求生意志,懇求道:「老巫救我……」

  老薩滿伸長了鼓槌,用骨輪的那一端撥開他的衣袍,暴露出腹部的神樹刺青。原本黛黑的刺青,部分枝杈曾被蘇晏的血液染成褐紅色,如今這紅色已淡得幾乎看不清。

  「等血色完全消失,而你還沒來到這裡,就救不活了。你是個幸運的孩子,這神樹刺青就是你的保命符。」

  老薩滿說著,挪到幾步外的一個石臼邊上,往裡面放了一捧拳頭大的黑褐色果實,開始用石杵用力搗。

  「是族裡的長老,幫我刺的。」阿勒坦吃力地說,「他說這刺青,會保護我,不受邪鋒惡疾的傷害。」

  老薩滿從石臼里挑起一絲黑褐色的黏液,說道:「刺青的染料里,加了這個,能解各種毒。毒太奇烈,一時解不了的,也能短時吊住你的命,直到你及時找到神樹所在。」

  「感謝神樹,感謝薩滿。老巫,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同伴,送我來這裡的那些人?」

  「只有一個。」

  「他人呢?」

  「凍死了。可惜,就差一點,我救不了他。」老薩滿掀開布條,給阿勒坦看他的下.身。

  他沒有下.身,從大腿處被齊根截斷,把自己固定在一塊裝著滾輪的木板上,只能滑動一段距離。

  阿勒坦沉默了。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傷,在心底為同伴哀悼,為老巫祈禱。

  老薩滿仿佛早已習慣,並未流露任何傷感的神情,而是繼續用盡全力搗藥,咄咄咄地搗個不停。良久後,他拔掉石臼底部的孔塞,將汁液引流出來,盛在一個頭骨碗裡。

  他用一種異常嚴肅的語調對阿勒坦說:「你得想清楚。」

  「想清楚什麼……」

  「為了祛除你身上的餘毒,我要用神樹果實搗出的汁液塗遍你的全身。然後你會陷入假死,像冬眠的蛹。」

  「假死?我會睡多久?」

  「看你身體恢復的速度,也許兩三個月,也許兩三年。」

  阿勒坦愕然,「我……不會餓死?」

  老薩滿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的心跳會變得很慢,身體裡的血流就像平緩的草原河,你可以一連幾天都不吃東西……當然,期間我也會餵你一點樹果和肉湯。但我老了,記性不好,得等我記起來的時候。希望你熬得住。」

  阿勒坦苦笑:「熬不住也得熬。如果不這樣,毒性很快就會發作。我能感覺到臟腑間的火還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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