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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行刺之時只過去了不到六個時辰。以這條巷子為中心,方圓幾里都被重兵封鎖,嚴禁任何人出入,住在附近的百姓惶惑不安地縮在家裡,猜測發生了什麼大事。而老天爺也爭氣,沒有颳風下雨,當夜留下的痕跡全都完好地保存著。

  沈柒縱身躍上兩側牆頂,來回走了幾圈,又在相連成片的屋脊上仔細查看,找到了一些被踩折的枯枝、牆頭草,並從打鬥痕跡中還原出了當時的場景——

  太子能逃過一劫,大部分還是得歸功於他判斷準確、應對迅速。對於一個從未有過實戰的少年而言,這種臨場應變的能力實屬難得。

  對面二樓的窗棱處被太子踹出了個大破洞,沈柒跳進去,見裡面是個女子閨房,四下翻查後,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他詢問了閨房的女主人。

  宣勇是這一片的坊長,微不足道的職役小頭目,乍見北鎮撫司的一把手、傳聞中猶勝夜叉羅剎的「摧命七郎」,兩股戰戰,話都說不利索了。宣家小娘子閨名草草,年方十二歲的豆蔻少女,眉目清雋,口齒也伶俐,更比她爹有膽色,朝沈柒福身行禮後,將當夜所見娓娓道來。

  那時她正對鏡梳頭,只聽見外面幾聲桌球作響,緊接著窗戶被撞破,太子翻滾而入,叫她拿根帶子扎手腕,昏過去前自報身份,命她報官。

  除此之外,她並未聽見其他動靜,更沒看到刺客的模樣。

  「這附近可有蛇出沒?」沈柒問。

  宣草草想了想,說:「有的。天熱時,蛇偶爾會爬到水井旁與房樑上避暑,我爹曾經打過一條毒蛇。娘親不讓再打,說蛇有靈性,會記仇,打死了一條,它的家人會嗅著血腥氣來復仇。爹就不再打了,只沿著牆根灑雄黃驅蛇。」

  「是什麼品種的毒蛇?」沈柒追問。

  宣家小娘子答不上來。宣勇躬著腰,頭也不敢抬:「回、回大人,是白眉蝮。」

  沈柒又問了幾句,離開宣家。

  石檐霜從牆頭掠下,稟道:「卑職又仔細耙了一趟,沒有更多的發現。」

  這倒在沈柒的意料之中——既有膽量與底氣刺殺東宮,必不是尋常人,怎會輕易露出馬腳。這是樁無頭公案,要想清查難上加難。但職責在身,皇命沉沉地壓下來,就算再難,他也得竭盡全力去查。

  他打算去東宮,問一問當事人有何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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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時,朱賀霖正翹著腿,半倚在蘇晏睡過的羅漢榻上吃頻婆果,還不許宮女用銀刀分切,抓著就連皮啃,毫無君子雅正風範。

  手背上傷口只是兩個比針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早已不痛不癢,體內餘毒也在服用御醫煎的藥湯後逐漸清除。朱賀霖自覺又恢復了生龍活虎,但為了不去文華殿讀書,樂得藉口頭暈躲懶。

  聽聞沈柒求見,朱賀霖不感興趣地擺擺手,讓富寶打發他走。

  富寶走出內殿門,太子又忽然改變主意,吩咐叫他進來。

  沈柒進殿,下跪行禮,口稱太子殿下千歲。朱賀霖把果肉嚼得咔嚓作響,「聽說父皇賜你今後不必再跪著奏事,東宮要是讓你跪,豈不顯得壓了父皇一頭?你是這個意思?」

  沈柒起身道:「臣不敢。」

  朱賀霖乜斜他,表情怎麼看,都寫著滿滿的不懷好意:「還聽說,你想帶隊出京,卻被辛振海頂了缺。辛振海摔斷了腿,你意如何?」

  他心心念念蘇晏的下落,原本滿腔急怒,被要命的毒蛇和潛藏的危機一咬,在毒液中凝結成了凜然的冰霜,開始向著心府與骨竅內沉下去。

  不想被人看輕、看笑話,更不想被人察覺自己疼痛所在。

  即便沒有天生的重巒疊嶂的機心,也要像嶺南州郡進貢的椰子,生出一層足夠堅硬的外殼,以應對隨時到來的風刀霜劍。

  沈柒答:「臣與辛指揮使並無私交,談不上痛惜,唯有公義上的同情。」

  朱賀霖笑得果沫子都要噴出來:「哈哈哈同情!你還有這玩意兒?得了吧沈七郎,孤早就打聽過你的底細,風評很精彩呀。說你把這身人皮一扒,就能頭生利角、口探獠牙,吃人不吐骨頭渣。」

  沈柒面無表情地等他笑完。

  朱賀霖笑夠了,把啃剩的果核往地板上的金盂里一丟。宮女當即上前用溫濕的帕子給他擦嘴、擦手,退下時端走了金盂。

  他說:「你求見孤,所為何事?」

  沈柒用公事公辦的態度,簡潔地說明來意,問太子遇襲之時可有什麼發現。

  朱賀霖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柒驀然發現,太子長高了一些。前幾個月夜裡闖入他家,強行帶走蘇晏時,還比他矮大半個頭,如今幾乎到他眉心了。原本微仰的視線、惱火警惕的目光,此番竟也透出幾許審視與籌謀的意味。

  子肖其父。沈柒不動聲色地想,但還嫩著呢。

  朱賀霖答非所問:「父皇派騰驤左衛指揮使龍泉去了。即便他也摔斷腿,還是輪不到你。孤勸你死了那條心,好好替父皇、替孤緝捕刺客,換取安身立命的功勞。」

  安身立命……這是拿君要臣死來震懾他了?沈柒望著太子略帶青稚,卻難掩驕厲的面容,仿佛成了一塊切不動、煮不熟、嚼不爛的滾刀肉,用無可指摘的姿態,拱手道:「臣謹奉太子殿下教誨。為了儘快緝捕刺客,還請殿下回答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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