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頁
不知是對方承他的情,還是阿勒坦曾經交代過什麼,瓦剌人面對他時態度緩和不少。方臉漢子收了彎刀,用口音濃重的漢話說明了來意。
原來今日下午,與官府的馬匹交易手續辦理得差不多以後,他們留下來清點茶葉和鹽,裝貨上車,而阿勒坦閒著無事,就在附近的馬市隨意逛逛,打算買點禮物回去帶給家人。
誰料逛著逛著,人影就沒了。他們四處尋找,直到日暮時分,才在一處偏僻的斷頭巷中,發現了昏迷倒地的阿勒坦。周圍還有五具屍體,看傷口是死在了阿勒坦的刀下。
他們當場從阿勒坦的背心拔出一根淬了毒的玄鐵飛針,知道是被人暗算刺殺。
被他們扶起來時,阿勒坦短暫地清醒了片刻,旋即噴出黑血,再次陷入昏迷,至今不醒,不僅滿頭烏髮變作銀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臨時請了個大夫救治,說是像中毒,可又分辨不出是什麼毒,更別提解毒了。
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報官不如找舊人幫忙,何況蘇晏本身就是官。
「我與阿勒坦相識一場,諸位找我,我定會盡力幫忙,又為何要喊打喊殺?」蘇晏問。
方臉說:「那五個人,阿勒坦,殺掉的,我認出來其中一個,是你們的兵!」
蘇晏意外:「你說誰的兵?」
「騙我們去營堡里,那個用槍的將軍,是他的親兵!我記得!」方臉越說越急,後面摻雜了不少嗚哩哇啦的瓦剌語。最後蘇晏搞明白了,說的是霍惇的親兵。因為那人曾經在霍惇和阿勒坦的單挑中下場阻止,所以被方臉記住了長相。
「霍參軍的親兵,如何會死在阿勒坦遇刺的現場?其他四名死者呢?」
「也是中原人!當兵的,手上有槍繭。」
「……這五個人屍體何在?」
「在我們手上,證據。」
瓦剌人認定曾經設計陷害他們的霍惇和嚴城雪是兇手,希望「你官兒比他們大」的蘇晏能主持公道,但因為心情焦灼,深夜擅闖宅院,態度又惡劣,和護院的錦衣衛發生了衝突。
蘇晏皺起了眉。他想起午後,和荊紅追一起在城牆頂的角台上觀景,見到人群中的阿勒坦被不明身份者尾隨。
當時他並未發現這五個尾隨者,是阿追看出來了,並告訴他,雖然對方穿著中原人的衣衫,但從身體特徵上看,都是北漠人。
他一來不放心阿勒坦的安全,二來擔心有人藉機生事擾亂清水營,於是讓阿追去盯梢。
誰料阿追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就走火入魔了。
阿追不可能看錯,更不可能騙他。
那麼,北漠人體徵的五名尾隨者,為什麼會變成霍惇的五個手下?荊紅追在盯梢阿勒坦的過程中,遭遇了什麼?是誰害得他走火入魔的?阿勒坦被誰刺殺,玄鐵飛針是從哪裡來的?用的又是什麼毒?
諸多問題在蘇晏腦中盤旋,他習慣性地喚道:「阿追!」
屬下在,大人有什麼吩咐?熟悉的聲音並沒有響起。蘇晏轉頭望向空蕩蕩的身側,驀然想起,阿追已經走了。
「大人若是真不願見我,我……遠遠離開大人視線便是。千萬不可有輕生之念!」這是荊紅追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蘇晏有些恍惚,手指緊緊捉住了垂下來的袖袪,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有些人事物,鎮日裡看著、用著,並不覺有多珍稀,可一旦忽然沒有了,頓時就凸顯出不可或缺的作用,不由自主地就會想著、念著,用什麼代替都不順手,非得找回來才能安心。
哪怕找回來後,又嫌它時而扎手,並不百分百合心意——可再扎手,那也是屬於自己的,並且在慣性中成了人生的一部分。
蘇晏陷入陡然的情緒低落。他深吸口氣,把這突來的感傷壓制在心底,沉聲下令:「阿勒坦在哪裡,你們帶我去見他。
「褚淵,你帶人去一趟營堡,問霍惇帳下親兵的去向,拿著點名冊一個個清點人頭,看是否少了人。
「高朔,你帶人去請清水營最好的大夫,至少請兩位來會診,速度要快。
「其他人,跟我走。」
-
蘇晏在瓦剌人的帶領下,掀開門帘,進入帳篷。
阿勒坦平躺在鋪了狼皮褥子的榻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臉色灰敗,雙目緊閉,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烏黑的披肩捲髮如今已是一片白浪,平靜地搭在肩頭。
蘇晏近前仔細端詳,見他嘴唇發紫,皮膚乾燥起皮,像是嚴重脫水的症狀,又摸了摸他頸側,脈搏極微弱,許久才能感到一絲細微的跳動。
「幫個忙,把他側翻一下,我看看後背傷口。」
兩名瓦剌人一個扳肩膀,一個推胯腿,把阿勒坦翻成側躺的姿勢。蘇晏脫下他的半邊袍袖,露出肌肉健碩的後背。
茶褐色皮膚上有個不起眼的圓洞,髮簪尖端大小,周圍泛著一圈幽藍。
「暗器何在?」
一名瓦剌人拿著布包上前。蘇晏小心地撥開布角,見到一枚兩端尖細、中間成菱形的玄鐵飛針,漆黑表面閃著藍汪汪的光澤。他虛量了一下針頭大小與長度,確定阿勒坦的傷口正是由它造成。
「他身上可還有其他傷口?」蘇晏問。
方臉搖頭:「別的地方,沒看過,阿勒坦以前,不許別人碰他,衣袍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