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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曲臂枕在腦後,凝視黑暗中對方堅毅的側臉,輕聲道:「我定會讓你了無遺憾。至於塗掉的字眼,我方才說了,作不得數。人的一生太漫長,也太珍貴,除了他自己,旁人誰也不能拿走。」

  荊紅追沉默不語。

  蘇晏微嘆:「我知道你是個一諾千金之人。你知道宋朝的余靖麼,是為慶曆四諫官之一。他曾說過一句話,我深以為然——『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你不輕許諾,我不輕信諾,這樣你我之間就能永不相負,多好。」

  荊紅追依然沉默,也不知是否聽懂他的意思。

  蘇晏在這長久的沉默中,朦朧入睡。

  依稀聽見對方的隻言片語,夢境似的掠過耳畔:「此生……驅策……卻不是為了……」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似乎想要抓住這個夢境,意識卻在此刻消融於黑甜鄉。

  翌日一早,蘇晏在晨鳥啁啾聲中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他揉了把臉,整衣下車,見盛滿清水的銅盆與毛巾放在車旁的平坦青石上,篝火旁,荊紅追正在煮一鍋香稠的雜糧粥,用木勺輕攪。

  高朔坐在篝火的另一頭,盯著馬車出神,眼眶下方烏青的陰影頗為顯眼。

  蘇晏邊洗臉,邊朝他笑道:「昨夜沒睡好?是不是蚊子太多。」

  高朔哪敢說昨夜一宿未眠,是因為始終繃緊神經聽他馬車裡的動靜,唯恐自家上官被個江湖草寇戴了綠帽子,此番被蘇晏當面一問,只好訕笑著點頭:「是啊,也不知哪兒來那麼多蚊子,打死一隻又來一隻,沒完麼了。」

  煮著粥的前殺手又嘲諷地嗤了一聲。

  高朔狠狠瞪他,決定在錦衣衛密探的小本子上記他一筆,回頭上報僉事大人。

  蘇晏其實也沒睡安穩,點頭道:「野地嘛,沒辦法。下次咱們儘量不露宿,多趕點路,去村鎮客棧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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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星戴月十二日後,一行人已進入陝西地界,離延安府不遠了。

  多日趕路,風塵僕僕,雖在沿途的客棧沐浴過,但因為天氣酷熱,馬車車廂內更是憋悶得很,蘇晏又出了一身汗,拿把摺扇拼命扇風,依然是杯水車薪。他喝著牛皮囊里發燙的水,忍不住懷念起京城裡的冰桶與冰湃過的水果。

  時至中午,山坳中烈陽當頭暴曬,就連錦衣衛緹騎們也有些吃不住。為防中暑,首領褚淵向蘇晏請示,能否在附近的樹林裡休息一個時辰,避一避日頭。

  蘇晏巴不得,於是下令拐下官道,將馬車停下密林邊上,一行人躲進樹蔭里,喝水休息。

  林間樹頭蟬噪不止,蘇晏嫌吵,走出百步,見不遠處有個湖泊,還能聽見水聲譁然,像是附近有座瀑布。蘇晏頓時來了精神,回車上取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對荊紅追說:「我去湖裡洗個澡。」

  荊紅追當即道:「屬下幫大人把風。」

  蘇晏失笑:「把什麼風?我又不是大姑娘,洗個澡還怕被人偷看去?」前世學校的敞開式浴室,十幾二十個大男人擠在一間洗澡,早就被人看慣了,互相搓背也方便,他招呼對方:「要不你也拿套衣服,咱們一起下湖。」

  荊紅追一怔,下意識拒絕:「不必。」

  「隨便你啦。我打小在江邊長大,水性不賴,你若是還不放心,就在湖邊看著吧,順道抓幾條魚,晚上待會兒熬魚湯喝。」

  蘇晏說著,在岸邊找到一處適合放衣物的岩石,就開始拆散髮髻,寬衣解帶。

  他動作很利索,轉眼就脫去單衫,露出白皙的肩膀後背,日光下汗濕的肌膚晶瑩如玉,又彎腰開始脫白綢長褲。

  荊紅追忙不迭轉身,聽見噗通一聲下水的聲音,方才回過頭,見碧波間白條隱現。他眼力好,一下便認出,這是腰臀,那是大腿,更是眼熱心悸,侷促地拐過岩角,撿了一把碎石在手。

  他眯眼看波光粼粼的湖面,指間碎石猝然彈出,緊接著一條魚翻著白肚皮浮出水面。以指為弓,以石為彈,一粒石子一條魚,竟是例不虛發,不多時湖邊漂起了十幾條魚。

  荊紅追長劍出鞘,劃向水面,劍氣激盪之下,水花高高濺起,連帶著被打暈的魚一同落在岸上。

  他不放心蘇晏,轉出岩角看了一眼湖面,只見蘇晏已游到瀑布附近,朝他遠遠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下湖。

  荊紅追搖頭拒絕,嘴角卻微揚,心想蘇大人畢竟少年人心性,就讓他多玩會兒罷。

  回到滿是魚的草地上,他折了幾根柳條,把魚嘴逐一穿了,串成沉甸甸的兩大串,掛在旁邊枝杈上。做完這些,他又折回湖邊,卻赫然發現湖面上的蘇晏不見了。

  也許是潛入水底摸魚捉蝦?他耐心等了片刻,仍不見人影,臉色丕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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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為數不多的當地人知道,鷹嘴山瀑布後面別有洞天,是個鬼斧神工的大洞窟,深處一條曲折隱蔽的小路,是通往山腰的捷徑。

  王五、王六走出小徑,趟著滿是水窪的洞窟,穿過瀑布下了水,正想游過湖面。王六猛地扯了一下他哥的胳膊,壓低嗓音叫道:「快看,湖裡有個小娘皮!」

  王五道:「荒山野嶺,哪來的女人,怕不是山精野怪。」

  說歸說,也定睛去看,見不遠處的湖面上,那女人背對著他們踩水,綢緞般的黑髮蓋不住一身好皮肉,從發縷間露出的肩膀像是雪堆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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