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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王爺,皇上不會管這許多,他只知道,您違背當年的誓言,擅自越界離開京畿!」

  「那他可還記得對我發下的誓言!」豫王咆哮著,幾乎要目眥盡裂,從眼角滾下血淚來,「庚辰年邊堡之亂,我為他擋了一戟,險些喪命時,他是怎麼發誓的?他求我別死,說只要我能活下來,天下與我共治之!然後呢,他做到了嗎?沒有!非但沒有,他還奪了我的兵權,把我困在京城……整整十年!

  十年啊韓奔!我從滿腔熱血的十八歲,到如今將近而立,大好年華,全都鎖在這金鳥籠里了!我又做錯了什麼?僅僅因為我身上流著與他一樣的血脈,因為我在軍中令人忌憚的聲望,就要遭到這樣的背叛與羞辱麼?!」

  「『豫』王,呵呵呵,『豫』王!」他悽厲的冷笑聲令人遍體生寒,「我那九五至尊的皇兄,可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封號!每被人叫起一次,就仿佛在胸口那道舊疤上,再狠狠刺上一戟!」

  韓奔淚流滿面,攔在馬前不肯起身,顫聲乞求:「王爺,回去吧……殿下……將軍!」

  他說到最後兩個字,已是聲嘶力竭,仿佛戰場上金戈互擊,即使鋒殘刃斷,亦要發出最後的悲鳴。他哽咽道:「將軍,你不為自己,也為靖北軍六萬名弟兄考慮考慮,軍制與旌旗雖不在了,可人還在,心還在,倘若讓他們知道將軍如此不愛惜自己,為了區區一件小事輕身赴難,該是何等難過痛心!你若非要越過這道界碑,就從卑職屍身上踏過去吧!」

  豫王仿佛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渾身一震,喃喃道:「這不是件小事,你不明白……」

  他望著遠方已經成為兩列小點的馬車隊伍,逐漸沒入曠遠蒼翠的荒野,仿佛天地間空空蕩蕩,只剩他一人一馬,佇立在無盡寒涼的虛籟之中。

  十年了,他以為拘在京城中的,只是一具放浪形骸的行屍走肉,他的心早已離開軀殼,飛越崇山峻岭,在縱馬星馳的邊塞、在灑過熱血的沙場徘徊不去。

  卻誰料在這具沉寂許久的軀殼內,竟又有了微弱的心跳,因著那個被天意投放到他面前的少年,生出一點縹緲的希冀與強烈的渴念。

  ——正是因為這股自相矛盾的縹緲與強烈,使得他始終不敢直視自己真實的心意,更難以徹底摘下浮浪的面具,以真性情示人。

  ——這副面具他已戴了十年之久,不知不覺與皮肉黏合在一處,若是驟然撕下,必定是鮮血淋漓的慘痛。

  ——當著那個少年的面,他願意試著忍痛撕下它,然而……他連這一面都見不得!

  即使半載之後再見,亦不知是怎樣的思緒變化,物是人非。此時此刻的心境,就如此時此刻的風,過了就過了。

  曠野的風吹動華麗衣袍,獵獵作響,豫王駐馬而立的身影,仿佛也同石碑一同凝固了般,巋然不動。

  馬車中,蘇晏忽然心有所動,再次掀開車簾,探頭朝道路後方看了一眼,只見蒼茫茫一片遠山,在碧空下長久地緘默。

  「我走啦……真走啦!」他向著心裡久未出現的人影呢喃,「你真的不來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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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在壓實的土路上顛簸行駛,走了不到兩里地,又停了下來。緹騎頭目褚淵朝前方喝道:「什麼人擋在官道正中央,趕緊讓出路來!」

  那人恍若未聞,仍直挺挺地站在路中。

  緹騎們相互對視一眼,紛紛拔刀出鞘。蘇晏聽見動靜,心頭一悸,掀開車簾朝外看,目光又黯淡下來。

  他出聲道:「別動手,我認得他。讓他過來。」

  緹騎收了兵器,逼視著那人一步步走近馬車,在打開的車門前雙膝跪地,叩首行禮。

  蘇晏忙下車扶他:「做什麼行這麼大的禮!快起來,衣服呢?」

  吳名不受他這一扶,赤著上半身,背著一束滿是棘刺的荊條,伏地道:「我來向恩公請罪。要不是我一意孤行,恩公也不會受我連累,被貶官離京。救命之恩尚不及報答,反倒一而再地以怨報德,小人心中愧怍至極,不知該如何贖之,只能學古人負荊請罪,任由恩公鞭笞,以儆效尤。」

  蘇晏低頭注視他肌肉緊實勁駿的古銅色後背,與背上細小繁多的滲血劃痕,吸氣道:「哪裡有這麼嚴重!我得罪衛家,遲早有這麼一天,你只是陰差陽錯地與我在這件事上有了交集,卻不能把原因都賴給你。」

  吳名執拗地不起來,「恩公心慈手軟,我可以自己動手。」

  蘇晏無奈地伸腿,朝他赤裸的胳膊上踢了兩腳,說:「好啦,罰過你了,起來吧。再不起來我要生氣了。跟我說說,你這幾日都跑哪兒去了,在做什麼?」

  吳名一臉羞愧地起身,低頭道:「靈光寺刺殺未遂後,我被官府通緝,不得不離開京城,去郊縣暫避風頭。昨夜想潛入內城,又聽聞蘇大人因為包庇重傷國戚的刺客被貶官,不日便要離京。我想來想去,決定就在五里驛附近的官道上等候大人的馬車,所幸被我等到了。」

  「我,小人,是想說,」他鮮見地打起了磕巴,囁嚅道,「倘若恩公不嫌棄,小人願追隨左右,親眼目睹恩公將來有一日扳倒衛氏,以及像衛氏那樣欺壓百姓的不法權貴。大人盡可以隨意使喚,小人赴湯蹈火,絕無怨言。」

  蘇晏板起臉道:「你是『小人』嗎?是的話,我讓個『小人』追隨左右,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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