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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紈絝做派,若是被言官們看見,八成又要彈劾他驕奢淫逸。

  豫王手持一柄烏木摺扇,隨著絲竹旋律,在腿上輕打節拍,眼帘微闔,目光投注在唱崑腔的男旦腰身,又仿佛穿透了那層怒彩鮮衣,投向一片迷離的虛幻之中。

  男旦唱完一曲皂羅袍,他用摺扇一拍大腿,叫了聲「好」。那男旦便就著閨中少女的姿態,盈盈地給他道了個萬福:「謝王爺稱賞。」

  豫王招招手,示意對方上前,語氣隨意地問:「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男旦脆生生答:「小人名喚西燕,今年十七。」

  他的京話中摻了些吳儂軟語的腔調,將「西」說得像「蘇」。豫王眉頭微皺:「你也叫蘇晏?」

  西燕極會察言觀色,聽出了「也」字中的不悅之意,當即解釋:「回王爺,是西方的西,燕子的燕。」

  豫王緩了神色,笑吟吟地招他再近前幾步,坐起身,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頜,端詳被胭脂渲染過的眉梢眼角。

  「眉目倒是像個五六分,氣質卻無半點相類……有意思。」豫王漫不經心地說,「留你在王府幾日,給本王唱唱曲,你可願意?」

  西燕喜上眉梢,忙曲身行禮:「願意!能為王爺唱曲解悶,小人一百個願意。」

  豫王手中的扇子從他的下頜滑向領口,剛要說句什麼,一個守門的親兵來到亭前,稟道:「王爺,應虛先生來了。」

  「啪」的一聲,豫王將摺扇丟在鋪了玉簟的榻面上,起身整了整衣襟,撇下西燕,朝園外走去。

  西燕見豫王前一刻尚且言笑晏晏,後一刻卻將他棄如敝履,連多看一眼也無,心底委屈酸澀,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行禮恭送時,忍不住提高了聲量,鶯啼燕嚦似的說道:「王爺慢走。小人日夜焚香以待,敬候王爺召見。」

  豫王步履健闊,不待他說完,早已走得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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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實毓剛進王府前院,便見豫王身著便服親自出迎,口中朗聲道:「毓翁許久不來,今日忽然造訪,真令本王喜出望外。」他拱手笑應:「許久未見,四殿下康健如夕。」

  豫王與他把臂同行,來到園中一棵老松樹下。

  樹下石桌石凳造型古樸,桌上擺著一盤圍棋並兩個棋奩,隔著條潺潺小溪,對面竹林中隱隱傳來古琴鳴音,一派清幽意境。

  兩人對桌而坐,十分熟稔地各自揀了個棋奩,做了個恭請開局的手勢

  豫王將第一顆黑子下在右上角星位,以示尊敬。「毓翁病人眾多,百忙之間來找本王,不會只為下盤棋吧?」他笑問。

  陳實毓在左下角回了一子,手捋長須,「老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找殿下,是想求個大助力。」

  「你我既是忘年交,又何必用到『求』字。當年若非毓翁妙手回春,本王早被一劍穿心而亡。救命之恩尚無以報答,有何難處,但說無妨,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一定鼎力相助。」

  「殿下可知,這世上出了種奇藥,能治一切外瘍內癰,藥效如神,簡直可說是生死肉骨,名為『青黴素』……」陳實毓不疾不徐地將沈柒死里還生之事一一道來。

  豫王聽他說到蘇晏的名字,怔住,問:「毓翁說的,是哪個蘇清河?」

  「『御門擊鼓雪師冤,懲惡除奸十二陳』的蘇清河,天底下還有第二人麼?」陳實毓感慨道,「只是老朽萬萬沒想到,蘇大人年紀輕輕,不僅儒學有成、德才兼備,還是一位製藥大師。此藥若能量產,是普濟蒼生的大善,卻受困於條件不足,難以實現。不知四殿下能否與蘇大人聯手,主持青黴素研製之事?」

  豫王沉吟道:「既是毓翁開口,無論要錢要人,本王絕不推辭。但按照清河的說法,要建立起整個研製體系,首先得辦格物學堂,廣招天下人才。僅此一項,便非單純的財力人力能夠解決。且集群辦學,便有結黨之嫌,民間鴻儒辦個書院,倒也說得過去,若是本王出面,必有朝臣參我收買人心,意圖不軌,皇帝怕也不會同意。」

  「殿下何不奏請聖上,陳述利害,再由聖上下旨,將此事交於殿下操辦?」陳實毓建議。

  豫王沉默了。

  陳實毓見他面色沉凝,微嘆:「老朽知道殿下的心結所在。殿下寧可擔負一個嬉靡好色的罵名,自縱自污,也不願讓皇帝知道,你手中長戟未折,胸中熱血猶存,還有一顆想要北射天狼的雄心!」

  豫王指間黑子碎裂,簌簌地落成了齏粉,灑在棋盤上,被一陣松風拂去。

  他緊盯著面前棋盤,黑白交戰,殺氣縱橫,耳畔依稀響起金戈鐵馬踏破冰河的聲音。

  「十年了。」他夢囈般說道,「整整十年,我被困在這繁華京師,有如金籠中的雀鳥,滿目琳琅,振翅難飛。」

  「四殿下啊……」陳實毓長嘆。

  「人人都說,皇兄待我格外親厚,遠勝其他親王郡王。如何不是呢?他用皇恩浩蕩、手足情深織了張網,畫了個牢,將我圈養其中,一舉一動都置於眼底。從此以後,天下再無鎮邊錫土的代王,有的,只是荒唐浪蕩的豫王。」

  「『豫』者,快樂安逸。難道皇兄不知,快樂安逸於我而言,是銷磨心志的毒藥麼?」豫王露出了幾乎是慘笑的神情,「他知道!這藥便是他親手炮製……他才是真正的製藥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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