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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聽得雍雅的男子聲音道:「藍喜,那是什麼花兒,開得不錯。」

  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皇帝?蘇晏一個激靈,像當頭潑了盆涼水,困意驟然全消,蹭地一下從草地上彈坐起來。

  另一個細柔的聲音道:「回皇爺,那是爪哇國進貢的胡姬花,確實開得好看,粉粉紫紫,蝴蝶兒似的。」

  景隆帝又道:「回頭給東宮送幾株去,就說是朕對太子勤於學業的獎賞。這孩子喜歡稀罕玩意兒,就是沒個常性,喜新厭舊的。」

  藍喜諾了一聲,又道,「對了,方才都察院與六科給事中送了摺子過來,奴婢見皇爺正跟小爺說話呢,就擱在案上了。」

  「無妨,朕知道那些言官要說什麼,不就是替李乘風求情麼。朕關了他幾日了?」

  「有五日了。」

  「差不多該放出來了,否則糾劾的奏疏又要像雹子似的砸到朕這兒來,煩不勝煩吶。」

  「不知奉安侯是不是……」

  「一併放了,省得貴妃一見朕就哭鬧。不過這衛浚素有惡行,不能便宜了他,罰他半年俸祿,在府中禁足兩個月反躬自省,寫份罪己書。」

  藍喜恭聲道:「還是皇爺高明,一道『外戚亂法,直言勿諱』的口諭,李閣老最近是可了勁兒的給奉安侯找茬,終於把他激得暴起。御前毆逐可是大罪,貴妃娘娘求情免罪還來不及,斷不敢再去打擾太后她老人家的清淨,為奉安侯與長寧伯討要實權了。」

  景隆帝輕笑一聲:「這滿朝上下,只有你最體解朕心,你說朕該如何獎賞你?」

  藍喜的聲音頓時帶上了一絲輕顫:「奴婢不敢要獎賞,只求一輩子為皇爺打雜跑腿,做個鞠躬盡瘁的馬前卒。」

  景隆帝淡淡道:「你跟隨朕多年,那點小心思朕怎麼會不清楚。只要你不結黨營私、陽奉陰違,聰明伶俐點未嘗不是好事。」

  藍喜忙道:「奴婢日後一定更加謹言慎行。」

  蘇晏屏住呼吸,聽得頸後涼風颼颼。原來金鑾殿上這場大戲,景隆帝才是幕後導演,滿朝文武包括衛貴妃都乖乖做了他的演員,恐怕連領銜主演的老尚書李乘風也蒙在鼓裡,正在大牢里後悔把皇帝的玩笑話當真了呢。

  表面上看,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實際在這場文官與外戚的爭鬥中,後者有名無權,吃的虧比較大。

  而那個端坐九重,手持天平的統治者,冷眼看朝中幾撥勢力你來我往、明爭暗鬥,時不時往分量不足的那一端托盤上增加點籌碼,好維持整個大局的穩定平衡。

  不知道自己這個路人甲是否也被他一併計算在內,或者說,景隆帝那時看他的眼神,其實是在評估他有沒有做一枚小秤砣的資格?

  這麼一想,蘇晏更是冷汗滲出,一心只求儘快離開這個危險之地,若是被皇帝發現他聽壁角,估計連解釋的機會都不會給,直接推出午門交代了。

  真是怕什麼越來什麼,他本想躡手躡腳地悄然離開,卻不料衣擺被根小枝掛住,樹叢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立刻聽得景隆帝沉聲道:「什麼人?」

  蘇晏被他這一聲唬得四肢冰冷,心下暗叫小命休矣!

  面前茂密的樹叢已被一隻手撥開,露出的小半張臉上,一雙烏黑精亮的眼睛在看清他時猝然震愕,眼底幽光飛掠,很快又消失在樹叢後面。

  「皇爺,是只大白貓,躥的一下就跑了。許是哪位娘娘養的,回頭奴婢叫人逮了送到後宮去。」

  景隆帝唔了一聲。

  蘇晏聽到兩人的腳步慢慢遠去,背靠著樹幹深深吐息幾口,這才發覺中單一片濕冷。

  景隆帝身邊那個叫藍喜的太監,彼此素昧平生,為何他要冒著欺君之罪為自己遮掩?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最後搖了搖頭,不管那麼多了,下次有機會碰面時,可要好好感謝一番,畢竟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

  抬頭看日已偏西,蘇晏忽然想到太子叫他在東宮等著,那個小鬼回來見不到人,八成又要發一場脾氣,急匆匆朝東宮去了。

  進了端本宮,朱賀霖果然端著一張鍋底臉坐在靠背圈椅上,見他進來,也不等行禮,上前一把揪住,怒道:「不是叫你老實在東宮待著麼,你敢抗旨?」

  「臣哪兒敢啊,」蘇晏賠著笑道,「只是方才坐得有些悶了,看到園子裡春光正好,想出去透透氣,不料走迷了路,白白兜了好幾圈。」

  朱賀霖臉色緩和不少,鬆開他的衣襟,「逛個園子也會迷路,笨死你算了,下回記住叫富寶跟著。對了,你不是說買了箱皮影,走,讓他們演演去。」

  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住,端詳著蘇晏:「你很熱麼,怎麼額上全是汗?」

  蘇晏伸手一抹,滿指濡濕,有些恍惚地道:「是有點熱……」

  「春寒未退,怎麼會熱。」

  朱賀霖皺了皺眉,見他兩頰散出病態的嫣紅,呼吸也有些粗重,忙將掌心覆上他的額頭,隨即叫起來:「好燙!」轉頭朝內侍喝道:「杵在這兒幹嗎,還不快去叫太醫!」

  蘇晏被他的破鑼嗓子一吼,原本就昏沉沉的腦袋開始鈍痛,勉強笑道:「沒事,大概著了點風寒,不要緊。」

  朱賀霖瞪了他一眼,叫人將他扶到鋪了鵝溪絹的紫檀藤心羅漢床上躺好,順勢坐在床邊,看宮女絞了手巾給他擦汗。

  「上午還好好的,怎麼會著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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