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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腳踹開屋門,撲上了阿南的床榻,鞋也不脫,就在上面翻滾。

  阿南正偷偷翻看自家師父小時候寫的日記,被他這麼一嚇,差點將冊子扔出去,整個人幾乎跪在地上,臉色刷一下子就白了。正慌亂地湊不出辯白,打算脫了衣服跪在外頭負荊請罪,卻聞見空氣中濃厚的酒香,似乎一聞就能醉掉,幸好,風禪喝醉了。

  他驚魂未定,藏起那本冊子,深呼吸幾下才走過去,正瞧見風禪在自己床上滾來滾去。

  風禪見他過來,笑了一下,一抹臉,滿是淚水:「阿南,師父沒有師父了。」

  再也沒人拖著鬍子追他滿山跑——要打他手心,再也沒人替他扛著門派的未來,從今以後的路,只能他自己走了。

  但幸好,他還有個小徒弟。

  阿南安靜地坐在他床邊,替他把靴子脫掉,再捂進被子裡,避免著涼。

  他不懂風禪的悲傷,能做的,只有陪著他而已。

  「老頑童留給我一塊隕鐵。」風禪閉著眼睛,淚花不住地淌,捂也捂不住。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尤其顫抖:「......用那個,給你打一把劍好不好。」

  阿南垂下眼,慢慢說:「師父,我劍術不高,不必用那麼好的劍。」

  「不准這麼說自己。」風禪睜開血紅的眼:「你是最好的孩子,莫要妄自菲薄。」

  原來在師父眼裡,我還是個孩子。阿南心頭一涼,輕輕合上眼,再睜開,一絲意外也無。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做風禪一輩子的侍從。就算他將來有可能娶妻生子,也願意照顧他的孩子到老。

  在這方面,阿南心甘情願,一絲怨氣也無,倒比世上很多佛門弟子還要虔誠。

  「我們阿南,是世上最好的徒弟......等將來,也是最好的無相劍派掌門。我不管外頭的人怎麼說你,你都是最好的......」

  風禪呢喃的聲音極低,幾乎要聽不清楚,阿南安靜地坐在床邊,顫抖著閉上雙眼,有這句話,就夠了,他願意為風禪去死。

  風禪的手上滿是老繭,粗糙極了,阿南被他抓著手,有些侷促地想要抽出,卻被他重重握住。

  風禪借著酒意問:「......我們阿南已經十六歲了,有沒有中意的女子呀?」

  這話好似大冬天裡淋頭而下的雪水,一下子將阿南的心澆了個透,冰冷無比。

  阿南慢慢地睜開眼,看向風禪。

  他說:「有。」

  不知怎地,風禪的聲音里似乎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難過:「竟有了......是什麼樣的姑娘?」

  「武學世家的,相貌美,性格好,大大咧咧,有些傻。」

  瞧見小徒弟嘴角的一抹笑意,風禪這心裡不知怎的有些鈍痛:「那很好,等過些時日,帶我去見見......」

  「她前些日子舉家搬遷去了塞外,也沒給我地址,大概不好找。」

  「那你怎麼辦?」

  阿南輕鬆地道:「再說吧,我暫時不打算換心上人。」

  「這怎麼好。」風禪坐起身子,捏了捏小徒弟的臉頰:「那可是你未來的媳婦,就這樣放跑了?」

  阿南飽含深意地望著他,屋內很暗,風禪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他道:「該是我的,怎麼也跑不了,若不是我的,想要也得不到。師父,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我什麼不懂?」風禪咧著嘴笑。

  「你就是不懂。男歡女愛這些事,你自己還沒入門呢。」

  「好好好,阿南有自己的主見了,不要師父管了,那就不管。」

  風禪這話出口,竟有些落寞。

  卻又聽見小徒弟鄭重地說:「我這一輩子,就只愛他一個,別的都不要。」

  乖乖。風禪心裡想,他竟還是個情種。

  他說;「你肯定會後悔的。」

  小徒弟不以為意,還出言調侃他這個做師父的:「話太滿的人找不到媳婦。」

  這話正戳進風禪心窩,他酸溜溜地反擊:「我不娶媳婦,阿南以後給我養老送終好不好?」

  他其實就是隨口一說,沒成想小徒弟卻萬分鄭重地應下了:「好。」

  「這麼孝順。」風禪也沒想到他能這麼快答應,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一句無心之話順著就蹦了出來:「過來讓師父親一個!」

  小徒弟的笑容一滯,乾巴巴地說了句:「師父,你又胡鬧。」便站起來往屋外走去了。

  哎,怎麼心胸一下子變得這麼窄,明明以前怎麼捉弄都不會生氣的。風禪也愣住了。

  這人也是,坐在別人的床上,懷裡揣著別人的被子,還覺得別人小心眼。

  風禪獨自落寞地躺著,莫名有些委屈,酒也醒了一大半,被子枕頭上還有小徒弟的味道,聞得他心裡直痒痒。

  他一把歲數了。

  三十多,一直打光棍不說,人還不正經不靠譜,空有一身武力,又不體貼,也不會照顧人,狐朋狗友是有一堆,卻也不成氣數,不過是一幫子會打架的地痞流氓罷了。

  小徒弟早晚會和一個姑娘雙宿雙飛的,然後生一個小小阿南,喊他做爺爺。

  哈哈,爺爺,他已經這麼老了。

  而阿南那么小,十六歲,正是青春年少的時節。自己那些齷齪的感情,怎麼可以講出口,怎麼可以讓他知道。

  或許,等自己安定下來,成就一番事業,才有資格對小徒弟闡明自己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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