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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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9 章

  馬車忽而狠狠一震, 姜言意及時抓住了車窗沿,霍蒹葭又伸出一隻手按住了她肩膀, 姜言意才得以穩住身形。

  沉魚就沒這麼好運了, 腦袋在車壁上重重磕了一下,卻也顧不得疼,趕緊護在了姜言意前面。

  邴紹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有一支輕騎殺過來了, 楊岫迎敵去了, 蒹葭你護好東家。」

  霍蒹葭利落回了聲:「交給我!」

  敵軍可沒這麼快殺過來,這隻輕騎很有可能就是內鬼。

  姜言意當即道:「咱們下馬車!」

  她在軍營里的事, 今晚肯定有風聲傳到了盟軍耳朵里, 現在又是坐馬車走的, 無異於是明擺著告訴別人她在馬車中, 萬一對方放箭, 她們怕不是得被射成個篩子。

  霍蒹葭護著姜言意下了馬車, 她們都穿著普通兵卒的服飾,夜色又深沉,隱進人群里瞬間就認不出來了。

  姜言意幾人躲到一輛糧草車後邊, 再回首時, 她先前乘坐的馬車果然已經被箭射成了個篩子。

  敵軍在暗, 他們在明, 時不時又有冷箭放出, 弄得將士們人心惶惶。

  姜言意憂心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先放倒對方的弓箭手。」

  霍蒹葭聞言若有所思, 她在一片嘈雜聲中閉上眼, 凝神細聽弓弦拉緊又鬆開時的聲音, 以此來辨別弓箭手所在的方位,「東南方四個, 正南方五個……」

  正好邴紹看到馬車被射毀,擔心姜言意受傷找了過來。

  霍蒹葭直接喚住他:「你留下保護東家,我去解決那幾個弓箭手!」

  言罷也不等邴紹應聲,背起自個兒的大刀就闖入了紛亂嘈雜的夜色里。

  霍蒹葭邊跑邊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念叨著:「月亮暗一點就好了。」

  她的大刀鋥亮如雪,在月光下反光容易叫對方察覺。

  許是這一刻老天爺都在幫她,一片烏雲正好遮住了玉盤似的圓月。

  霍蒹葭興奮得快要跳起來,疾跑時兩手在身側直接擺成破風的立刀形,眼瞧著快要抵達目的地時,弓箭手都還沒反應過來有人靠近,她手往身後一伸,拔出大砍刀就是一頓橫劈豎斬,頓時整個林子裡只聞陣陣悶哼聲和重物到底的聲音。

  她像一隻敏捷的豹子,砍完這邊一抖刀上的血跡,瞬間就躥到了另一邊。

  等遮蔽月亮的烏雲散開時,躲在林子裡的弓箭手只剩一地屍體。

  突襲的這隊輕騎帶頭的將領瞧著是個狠角色,楊岫勉強跟他過了幾招,不敵。

  眼瞧著楊岫被掀翻在地,那將領櫻槍直取楊岫咽喉時,邊上突然蹦躂出來個瘦骨嶙峋的小矮子,手拿一柄缺口破刀,直接砍斷了將領手中那根長纓槍。

  騎在馬背上的大將被那股力道震得虎口發麻,看了看自己被平滑斬斷的武器,又看看半路冒出來的霍蒹葭,神情就跟見了鬼似的。

  主要是霍蒹葭個頭本來就小,軍營里最小號的兵服又是針對男子體型縫製的,穿在她身上大得離譜,兩手垂下來,袖子都能直接拖到她膝蓋去。

  霍蒹葭雖然在袖口和腳踝處都用布帶紮好了,可怎麼看都像戲班子裡偷穿了別人戲服的小孩。

  偏偏又一身怪力,大將只覺自己這是碰上了個什么小怪物。

  他大喝一聲,扔了手中的被削去槍頭的櫻槍,拔出掛在馬鞍處的雙鐧,駕馬沖向霍蒹葭。

  霍蒹葭身形靈活一閃,避開戰馬,那名大將沖了個寂寞。

  他看出霍蒹葭身形敏捷,調轉馬頭再次奔來,彎下腰試圖一鐧掃飛霍蒹葭。霍蒹葭仗著自己個頭矮,步子都沒移,只在鐧盪過來時,往後一仰就輕鬆躲過了。

  反倒是那名大將幾次三番打不著人,惱得厲害:「娘的,哪兒竄出來的小矮子!光躲算什麼本事,有種跟你爺爺過兩招硬的。」

  霍蒹葭戴的那頂小卒帽子也大了,不貼合她的腦袋,她方才往後一仰,險些把帽子給弄掉了。

  面對叫罵,她面無表情把自己的豁口破刀往地上一插,用兩隻手把帽子戴正了,才重新撿起刀。

  那名大將這輩子還沒被人這般輕視過,恨得牙痒痒,喝一聲「納命來」便衝著霍蒹葭殺來。

  霍蒹葭本來想砍馬腿,但瞧著這是匹汗血寶馬,刀揮到一半又改了方向,扯著脖子問在另一邊殺敵的楊岫:「楊岫楊岫,我殺了這孫子搶來的戰馬能不能算我的?」

  楊岫砍到一名小卒,衣襟上、臉色全是血,喘著氣回話道:「殺退這孫子,你要十匹馬都成!」

  霍蒹葭頓時一雙眼都亮了。

  又一次主動發起攻擊落空的大將本還惱火著,轉頭瞧見霍蒹葭那眼冒綠光的眼神,沒來由一陣脊背發寒。

  這次霍蒹葭不等他出擊,自個兒扛著大刀跑了過去:「你給姑奶奶下來,別碰姑奶奶的馬!」

  大將都沒反應過來,駕馬跟霍蒹葭擦肩而過時,只覺腿上一陣劇痛,低頭一看,腿上早已血涌如注。

  一條腿受傷沒法再發力保持平衡,大將慘叫一聲摔下馬去。

  霍蒹葭也是個奇葩,她怕兩軍混戰時不小心傷到了她剛得的汗血寶馬,瞧著那名大將爬起來都困難,便直接牽著汗血寶馬往旁邊的林子去,拴好馬再跑回來。

  大將好歹也征戰多年,還從未受過這等侮辱,一時間臉都綠了。

  等霍蒹葭喜滋滋跑回來時,他也終於艱難地拄著自己的雙鐧站了起來,指著霍蒹葭咬牙切齒道:「士可殺,不可辱!」

  霍蒹葭想了一下江湖規矩,把大刀插到一邊,很誠懇道:「是條漢子,你受了傷,那我就不用武器跟你打。來,我讓你三招!」

  大將:「……」

  這咋還變本加厲侮辱起人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喝了一聲,拿著雙鐧殺過來。

  大將受了傷,行動速度緩慢,霍蒹葭一邊躲一邊數:「一招。」

  「兩招。」

  「三招。」

  「該我了!」霍蒹葭吼出這句時擺出拳架子還沒來得及出手,那名大將就口吐鮮血踉蹌著倒地。

  霍蒹葭看著射入大將體內的那支箭怔了怔,這才看向騎馬過來支援的蕭邯。

  蕭邯一點也沒意識自己搶了人頭,還當是自己順便救了個被人追著打的小卒,瞧見霍蒹葭的個頭,他皺了皺眉:「幾歲了,那個營的?打仗不是兒戲,小孩子別來添亂!」

  不等霍蒹葭回話,他又吩咐自己的副將:「回頭好好查查,十六歲以下從軍的通通划去火頭營。」

  霍蒹葭沒回話,但滿臉寫著不高興。

  她把自己打架時弄歪的小卒帽扶正,因為帽子太大,帽檐幾乎快遮住她眼睛了,她又只得把帽子往後撥了撥,瞧著頗為喜感,配上她那柄幾乎跟她自個兒一樣高的豁口大刀,仿佛是哪個村兒穿著兵服裝神氣的小屁孩。

  眼見霍蒹葭扛著大刀又往人堆里衝去,蕭邯眉心一擰,正想過去救人,看清霍蒹葭切西瓜一樣的砍人手法後,蕭邯沉默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突襲的這隊騎兵領頭大將已死,又有蕭邯過來支援,很快就穩定了戰局。

  糧草和藥材一車沒少,姜言意也半點沒傷著,蕭邯算是鬆了一口氣。

  將士們修整時蕭邯去見姜言意,「橫嶺那邊的敵軍已盡數被拿下,內鬼也被揪了出來,衡州大營如今已安全。」

  這算是大獲全勝了,姜言意驚喜之餘,最關心的還是封朔:「王爺呢?」

  以她對封朔的了解,只要封朔沒傷著,應該會親自過來才對,這麼一想,剛落回原處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來。

  蕭邯道:「王爺將計就計,讓底下精銳換了明翰國的兵服,偽裝成明翰國今夜突襲的這支軍隊,回明翰軍大營去了。韓將軍帶著五萬人馬在暗處待命,屆時裡應外合,不出意外這一仗能打得明翰大軍元氣大傷。」

  將士們的士氣提起來了,還需要打勝一場硬仗來徹底穩固軍心,同時也穩住民心。

  這一仗若是勝了,封朔在這場博弈中就贏了一半。

  姜言意問:「內鬼是何人?」

  蕭邯一臉晦氣道:「是西泊侯那匹夫,背地裡跟信陽王穿一條褲子。信陽王上京奪位去了,怕王爺這邊抽出兵力去圍剿他,這才串通了明翰國,想用明翰國牽制王爺。」

  「京城可有傳消息來?」姜言意不由得擔心起楚昌平的安危。

  蕭邯搖頭,見姜言意攏著眉心,又寬慰她:「王爺先前命人送信時,也給渝州送了急報過去,楚少將軍若知京中有變,會立即帶兵北上支援楚將軍。」

  *****

  京城。

  正值三更天,萬籟俱寂的黑夜裡,穿戴整齊的兵卒輕手輕腳從自己營帳里走出,悄無聲息向著遠處的另一片軍帳靠近。

  信陽王昨日率大軍抵達京城,說是奉封朔之命前來和楚昌平一起圍困京城。

  送往京城的急報都被信陽王的人在路上劫了,楚昌平並不知他此行有詐,但信陽王作為一方藩王,只他一人上京,還是覺著蹊蹺。

  楚昌平多留了個心眼,在信陽王抵達京城當日,就派斥候去打探南邊的情況。信陽王提出要在楚軍營帳附近紮營時,楚昌平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信陽王雖是封朔的盟友之一,但楚昌平還不敢直接把自己大軍的後背交給這樣一個從前沒打過交道的「盟友」。

  信陽王是只老狐狸,楚昌平的戒備他看在眼裡,同時也知道不能再拖了,楚昌平若是知曉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拿下京城前,少不得還得跟楚昌平一番苦戰,當即決定在當天夜裡下手。

  要想靠近楚軍的營帳,得先解決哨樓上的哨兵。

  信陽王派幾名小卒出去,故意製造動靜吸引了哨兵的注意,這才讓神箭手暗中靠近,抵達射程後放箭射死了哨兵,餘下的大部隊才一窩蜂沖向楚軍營帳。

  比起衡州大營的幸運,楚軍大營這邊沒能事先知道敵襲,又是深夜,將士們睡得正沉。

  這場仗稱為單方面的屠殺更為準確,不少楚軍將士在睡夢中被割斷了喉嚨,便是有驚醒的,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捂了嘴連捅數刀斷了氣。

  ***

  黑夜裡,楚言歸陡然睜開雙眼,幾乎是彈坐起來的,呼吸微重,額角冷汗涔涔。

  他又夢到了姜夫人。

  漫天的箭雨,被鮮血染紅的積雪,緩緩合上的城門……

  喘了一會兒,他才看向放在不遠處的輪椅,一手撐著床沿,一手扶著床前的方幾,咬著牙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吃力卻堅定地走向輪椅。

  他現在已經能站了,也能獨自走幾步,只不過不能堅持太長時間。

  這是連楚忠都不知曉的秘密。

  坐上輪椅後,楚言歸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茶水下肚算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了。

  他自己推著輪椅本想出去吹吹冷風,怎料剛出營帳就聞到風裡帶來的濃鬱血腥味。

  楚言歸神色一變,剛想推著輪椅去偏帳叫楚忠,就有一名信陽王的兵舉刀向他砍來。

  楚言歸從輪椅暗格里抽出自己練劍常用的軟劍,一劍取了小卒的性命,大喊:「忠叔!」

  睡在偏帳的楚忠聽見楚言歸檔叫喊,只穿了件單衣就提劍出來,聞到空氣里濃郁的血腥味,他也意識到了不妙。

  楚言歸那一聲把信陽王手下的注意力全引了過去,不少兵卒都朝他圍過來。

  楚忠一路殺過去,蹲下身示意楚言歸上他後背:「少爺,屬下先帶您去安全的地方。」

  楚言歸卻推了楚忠一把:「忠叔不必管我,你去哨樓那裡找角,鳴角示警!」

  軍中以角聲為令,每個哨樓都配有角,若有敵情,哨樓處的哨兵會第一時間鳴角,所有將士聽到角聲,會立即警戒。

  楚忠如今雖是楚言歸親隨,可早些年卻是跟著楚昌平的,對楚昌平忠心耿耿,他知道今夜弄不好楚昌平或許會全軍覆沒,咬著牙把楚言歸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後,就往哨樓趕去。

  楚言歸坐在輪椅上,一邊費力抵擋四面八方攻來的兵卒,一邊大喊:「敵襲,有敵襲!」

  附近營帳里聽到他呼聲的楚軍甲冑都來不及披,拿著武器就出來禦敵,毫無防備的他們在殺紅了眼的信陽王士兵手裡占不到半點優勢。

  楚言歸腿腳不便,一隻手揮劍時,還得空出一隻手操控輪椅,地上的碎石、屍體擋路讓輪椅行動也十分笨拙,到後面他直接棄了輪椅,忍著膝蓋骨處碎瓷片扎似的劇痛站起來,同一眾兵卒殺做一團。

  「嗚——」

  「嗚——」

  角聲吹響時,身後的楚軍大營像沉睡的野獸猛然驚醒,兩軍徹底殺做一團。

  膝蓋處的刺痛讓楚言歸眼前陣陣發黑,明明眼前是劈砍向自己的刀劍,但他好像看到了姜夫人,這一愣神就慢了一拍,他再躲開時那一刀還是砍在了他肩膀上。

  「言歸!」楚昌平駕馬過來,一個橫刀直接削掉了三四個小兵的腦袋,他一把將楚言歸拉上馬背。

  楚言歸整個衣襟都被血染紅了,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楚昌平一時間也不知他哪些地方受了傷,握著韁繩的手指節泛白,努力繃緊聲線道:「撐住,我帶你去看軍醫。」

  楚言歸捂著流血不止的肩膀,神色有些痛苦道:「舅舅,我沒事,您先帶著餘下的將士們撤。」

  信陽王是條瘋狗,半夜突襲打得楚軍方寸大亂,為今之計,只有先撤兵保存實力。

  楚昌平也知道如今軍心潰散,根本不能和信陽王硬碰硬,他很快吩咐下屬:「傳我令,全軍將士往大雁溝方向撤!」

  「宋起,你去把昨夜沒放完的煙花全點了!給京城裡邊的人示警!李隕,你率三千人馬斷後!」

  他們今夜都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等他們撤兵後,信陽王即刻攻城,駐紮在京城裡的皇家守軍只會更措手不及。

  「末將領命!」

  被楚昌平點名的兩名大將都帶著人馬分頭去部署。

  楚忠找過來後,楚昌平把楚言歸交給楚忠,自己又趕回去指揮戰局。

  ***

  一直到天明時分,楚軍才盡數撤到安全地方,原本兩萬人馬,如今折損過半,士氣低迷。

  楚言歸肩膀上的傷被軍醫簡單包紮了一番。

  昨夜撤退得太匆忙,糧草都沒來得及帶走,沒受傷的將士們在山上挖了些野菜混著僅搶出來的一點米煮成野菜糊糊勉強果腹。

  楚言歸端了一碗拿去給楚昌平。

  楚昌平站在山崖處眺望遠處的京城,神情嚴峻。

  楚言歸道:「舅舅,先喝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楚昌平看都沒看一眼碗裡的吃食,目光始終注視著京城的方向:「你吃,我沒胃口。」

  「勝敗乃兵家常事,著了信陽王那等無恥之背的道,不怪您。」楚言歸知道他心底不好受。

  楚昌平沒說話,只拍了拍楚言歸的肩。

  成千上萬條人命壓在肩上,作為主將,面對這樣慘痛的敗績,心中沒有愧疚是不可能的。

  楚言歸道:「只要朝廷守軍撐上兩日,承茂表哥帶著渝州駐軍前來,我們和朝廷大軍前後夾擊,信陽王就回天無望。」

  楚昌平昨日派去南邊打探消息的斥候今日才傳了消息回來,信陽王竟是直接叛變回京城奪帝位來的。

  衡州給楚昌平送來的急報路上被劫下了,但送往渝州的急報是安全到了楚承茂手中的,楚承茂已經率兵趕往京城。

  楚昌平嘆了一聲:「朝廷怕是撐不到兩日。」

  聞言,楚言歸也同楚昌平一樣把目光投向遠處的京城,從天明起,那邊就一直濃煙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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