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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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2 章

  姜言意買的莊子地方不算偏僻, 買下後請人重新修葺過,現在看起來同新的無異。

  平日裡負責打掃莊子的是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

  去之前, 姜言意先讓人遞了信兒過去, 讓莊子上的婆子備好房間。

  等她們過去時,一切都已安置妥當。

  莊子環山繞水,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往外看, 入目皆是一片早春的新綠, 在田地里忙活的農人瞧見官道上有馬車駛過,偶爾會直起腰來眺望半晌。

  扎著角辮的孩童好奇地追在馬車後面, 或鬧或笑, 滿是鮮活的氣息。

  馬車在莊子前停下, 拴在大門口處的大狗立即犬吠起來, 劉婆子夫婦忙迎了出來, 「東家過來了。」

  姜言意跟安少夫人乘坐的同一輛馬車, 她下車後扶了安少夫人一把,那條狗叫得厲害,用力往前沖, 頸上的狗繩幾乎都要拴不住它, 安少夫人護著肚子往後避了避。

  姜言意見狀上前半步護在了安少夫人跟前, 對老翁道:「劉伯, 你把狗牽到柴房那邊去。」

  老翁連忙應了聲, 把一直吠叫的狗牽走了。

  楚言歸和楚忠、陳國公三人共乘一輛馬車,楚忠先把輪椅拿下去後, 才把楚言歸抱了下去。

  進了大門, 裡邊並不是院子, 而是一條幽長的青石板小徑,小徑兩側紫氣如雲, 細看之下,才發現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蘭草,正是蘭花吐蕊的時節,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清雅的蘭香。

  陳國公也算見識過了不少好山好水,見到這幽蘭小徑,不禁也誇讚了句:「是個妙地。」

  引路的婆子笑呵呵道:「這些蘭草是翻修莊子時,東家讓種上的。」

  冬末春初,山上的蘭草在鄉下不是什麼稀罕物,只不過尋到這一整片,還是費了些功夫。

  安少夫人笑道:「言意是個懂雅趣的,不似我,俗人一個,真要給我塊地兒,我也不知怎麼捯飭。」

  姜言意道:「你可別打趣我了,我還羨慕你日子過得清閒呢,安將軍把府里府外一切事物都打點好了,哪還有你操心的份。」

  幾人說說笑笑,走過了幽蘭小徑。

  小徑盡頭是一棵歪脖棗樹,紫藤花纏繞在樹上,整棵樹都被花鬘包裹,垂下萬千紫色花穗,形成一道天然拱門,地上也鋪了一層淡紫色的落花,叫人不忍心下腳去踩。

  姜言意路過時,抬手就摘下一穗紫藤花,送到鼻尖嗅了嗅道:「回頭摘些做成紫藤花酥餅,給太皇太妃和祖母都送一份過去。」

  到了院子裡,劉婆子拿著茶壺給他們沏茶:「鄉下沒什麼好東西,不過這沏茶的水,是老頭子一早去山上背回來的泉水,據說泡茶滋味會好些。」

  姜言意和安少夫人都對茶道沒什麼研究,一盞茶喝下去純粹只為解渴,只有陳國公愜意眯起了眼。

  喝完茶,陳國公和楚言歸擺上棋盤開始對弈,自從過年時跟封朔下了一盤棋,楚言歸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到了棋藝上。

  距離晌午還有一陣,姜言意先去看了辣椒,辣椒被陳娘子夫婦照料得極好,已經在地里分株種植了。

  未免意外,種植辣椒的幾塊地都用荊棘藤做成的籬笆圍了起來,籬笆門口還拴了狗,若是有生人靠近辣椒地,幾隻大狗就會狂吠。

  姜言意笑著對陳娘子道:「你們有心了。」

  「若不是掌柜你給了我和大郎這麼好的差事,又賒借了銀子給公婆看病,我們老陳家哪還有今天。」陳娘子現在也改了對姜言意的稱呼,「我跟大郎都是粗人,也只能替掌柜你好好看著番椒地,報這份恩情。」

  姜言意知道讓她像從前一樣稱呼自己,可能反倒會讓陳娘子不自在,沒在稱呼上糾結,道:「可別這麼說,你我相識一場,給令尊令堂看病抓藥,這點情分還能沒有麼?」

  陳娘子被姜言意說得不好意思,咧嘴笑笑,心中感激更甚。

  她得知姜言意想去田裡撈田螺,她對這一帶熟悉,便領著姜言意去了附近的水田。

  田裡淤泥多,一腳踩下去,再抬起來時,灰黑的泥一直糊到小腿。

  姜言意穿著一身淺色的撒花裙,沒法下田去親自撈,便在岸邊看著陳娘子叫來的幾個莊稼漢幫忙撈田螺。

  撈上來的田螺在清水桶里過一遍後,姜言意挑出個頭大、體態圓,殼兒又薄的田螺,肉多的田螺和肉少的田螺拿在手上重量上的差別很明顯。

  姜言意一邊挑田螺一邊問那些莊稼漢:「我瞧著你們這邊螺挺多的,可有撈到集市上去賣?」

  一個面相淳樸的漢子答道:「這是荷花田裡長的青螺,每年過了中秋才是一年中最肥美的時候,那時候西州城裡吃田螺的富貴人家多。不過咱都是莊家人,沒那個路子,找不到酒樓收,都是逢趕集的日子才背一桶拿去賣田螺的地方。」

  姜言意問:「賣多少錢?」

  漢子道:「這東西能有啥肉,賣不出幾個銅板,品相好的活螺,一斤也就五個子兒。」

  莊稼人一斤田螺賣五個銅板,但去集市上買那些小販手中的螺,少說也得八個銅板。

  姜言意心中有了數,挑選了足足半桶的田螺,回去時陳娘子本想讓一個莊稼漢幫忙把田螺送到莊子上去,卻見跟著姜言意的一個乾瘦小丫頭,單手就拎起了木桶,半點不費力的模樣,便把到了嘴邊的話給收了回去。

  姜言意就同陳娘子道:「清明前我遣人來村子裡收一趟田螺,品相好的五個銅板一斤,稍次些的四個銅板,你給村里人放個信兒。」

  陳娘子一聽,大喜過望:「掌柜的,你這哪裡是做生意,是活菩薩吧!」

  農家少閒月,四月人倍忙。①

  莊稼人都得忙著一年之計的播種,現在便是得知有人收三月的螺,把田螺運去城裡賣,只怕沒幾個人有那個空閒,但若是姜言意自己找人過來收,村子裡的人哪裡會放著這大好的賺錢機會不要。

  鄉下地方,百姓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勞作,想賺幾個銅板艱難得緊。

  姜言意回到莊子時,劉婆子已經在廚房生火做飯了,她帶著霍蒹葭把田螺拿過去。

  安少夫人本想到廚房來幫忙,但她如今正孕吐得厲害,聞到油腥味就止不住地乾嘔,姜言意讓她去院子裡好生歇著。

  「今年這三月的田螺個頭都比得上往年中秋後的螺了,東家打算把這田螺炒著吃嗎?」劉婆子瞧了一眼桶里的田螺,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來。

  姜言意往桶里加了些鹽,道:「先吐上一天沙子,明天弄。」

  她轉頭看見灶台上劉婆子洗好的臘肉,想起回來的路上看到的香椿樹:「這臘肉混著香椿炒好吃些。」

  劉婆子笑道:「莊子上有香椿樹,我讓老頭子摘去了。一會兒再殺只老母雞燉湯,東家覺著如何?」

  姜言意道:「同我一道過來的那位夫人害喜,吃不下東西,殺只鴨和著酸蘿蔔煮老鴨湯。」

  「好。」劉婆子應聲出去。

  姜言意把洗乾淨的臘肉切成巴掌大的方塊,煮到筷子可以輕易扎破豬皮後撈起來,稍放涼些切成薄厚適宜的肉片。

  這塊臘肉半肥半瘦,瘦肉暗紅,肥肉呈淡金色,瞧著就頗為好看。

  劉老伯摘了香椿回來,就幫老伴處理鴨肉去了。

  香椿直接入菜可能會有微量毒素,得焯一遍水去毒素。

  姜言意把香椿焯水後切成小段,鍋熱後沿著鍋邊放一小勺香油,等油熱了才把臘肉煎炒,鍋底被油潤過一遍,臘肉下鍋後一點也不粘鍋,炒出部分油脂後,再把香椿倒下去翻炒。

  香椿本就極香,下鍋後經熱油一炒,那香味更是直接溢出廚房去。

  姜言意加了些黃酒,又勾了一小勺鹽,翻炒均勻後就起鍋,沒用其他香料,以防蓋住了臘肉和香椿原本的香味。

  劉婆子夫婦已經把鴨處理乾淨,劉婆子在姜言意的指點下把鴨塊焯去血水後,加生薑、料酒八角、桂皮先燉了一個時辰,才放入切好的酸蘿蔔塊,大火燒開後轉小火煲半個時辰就可以出鍋。

  在這期間,得了陳娘子話的幾戶村民,有的提了一籃子春筍,有的抓了只老母雞,有的撿了十幾個雞蛋……都來莊子上給姜言意送禮,一個個千恩萬謝的,問何時過來收田螺,姜言意給了他們准信後,才陸續離去。

  安少夫人笑道:「我可算曉得祖母常說的為商積德行善會有善緣是何意了。」

  姜言意說:「這村子裡的良田大多是種蓮藕,若是道路再好走些,用牛車把藕拉到別處去賣,也是一個路子。」

  受限於交通,這裡很多東西都只能在當地產銷。

  既有了春筍,中午的菜就又加了一道春筍燜肉。

  「饕翁」蘇東坡先生曾為竹筍燜肉作打油詩一首: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肉。

  既能得東坡先生如此讚譽,這竹筍燜肉必然也是一大美味。

  春筍清單鮮嫩,只不過有澀味,姜言意先焯一遍水去掉了澀味改刀切片,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切成小塊,用生薑片焯水備用。

  鍋里下油,油溫上來後先下肉,炒至變色,再加鹽、蔥、姜、蒜、花椒、八角、香葉,勾一勺料酒下鍋後,鍋里立刻「滋」了一聲,冒起熱氣,姜言意趕緊用鏟子翻炒。

  香味完全融入肉里了,才放糖和醬油,炒出棕紅的糖色,加水燉上一刻鐘,肉燉至七分熟,放入春筍繼續燜半刻鐘收汁,裝盤後不僅肉,連筍子都裹讓一層漂亮的的紅棕色。

  開飯時姜言意讓安少夫人先喝了一碗酸蘿蔔老鴨湯開胃,安少夫人這頓飯可算是吃舒坦了,沒再吐。

  陳國公最為青睞那道春筍燜肉,嚷著讓姜言意回去後也常做這道菜。

  楚言歸在飯桌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基本上只夾自己跟前的那盤菜,姜言意給他夾了兩塊燜肉:「言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

  楚言歸年後身高直往上竄,身形依然單薄,但肩背比起從前還是寬闊了不少,五官張開後,臉上輪廓也清晰起來,隱隱有了成年男子的影子。

  他的腿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但借住雙拐還是能下地,更多的時候是用輪椅代步。

  姜言意學弩的時候,他也跟著楚忠習了一套劍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倒不盼著能練出個什麼名堂,只當強身健體。

  雞鳴三遍後就起床借住輪椅練劍,只為強身健體,姜言意是有些不信的。

  她能為楚言歸做的有限,該開導的都旁敲側擊開導過了,他今後要走一條什麼樣的道,姜言意左右不了。

  ***

  當晚入睡前,姜言意見安少夫人看著院子裡的月亮有些失神,知道她怕是在掛念安永元,打趣道:「這才分開一天,就對月相思了?」

  安少夫人不好意思笑笑:「將軍不管多忙,都會遣人來我院子裡告我一聲,讓我早些歇著,不必等他。有時候他回來得晚,怕吵著我,就只來我床前看看,再去外間的軟榻上睡……」

  姜言意聽得有些嚮往,嘴上卻道:「得,本還想留你住個十天半月,你這才來一天相思病就犯了,明兒我就送你回去。」

  安少夫人感慨道:「我是打心眼裡佩服言意你,你是個有本事的,這輩子不倚仗任何人,也能自己闖出一條道來。我沒甚出息,就只會惦念著一個家一個人了。」

  姜言意說:「你惦念成這般,也是那個人值得你惦念。」

  她眼珠一轉,突然問:「你同安將軍可有吵架的時候?」

  安少夫人點了一下頭。

  姜言意一臉好奇道:「是你軟下身段去哄他,還是他來哄你?」

  安少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慢慢紅了,話音細得跟蚊子哼似的:「都有。」

  她知道姜言意同封朔定了親,想著姜言意或許是想從自己這裡取點經,猶豫了一下,又道:「將軍性子沉悶,話少……」

  她臉更紅了些,最後只道:「言意你今後同王爺成親了,在那些事上儘量縱著就是了。男人在那事上得了甜頭,在別的地方就會反過來縱著女人。」

  姜言意原本只是好奇,沒料到安少夫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也跟著紅了。

  安少夫人不自在道:「言意,我……我也是把你當親姐妹,才給你說這些的,當真是羞死人了。」

  姜言意趕緊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大抵是睡前的談話太過有衝擊性,姜言意這晚破天荒地做了一場旖夢。

  夢裡是在封府的書房,封朔像從前一樣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他在她跟前總是不正經的時候居多,往她臉上偷了個香。

  她抬起頭去看他,卻又被鉗制了下巴,迫使仰起頭來,接受他的親吻。

  筆墨紙硯都被打翻,她被他按著趴在了書案上,始作俑者在她頸側吮吻,卻還撿了只筆遞到她手中,嗓音低沉而沙啞:「阿意,字若是寫得不好,得受罰。」

  帶著些許笑意的尾音撩人得緊,好似一把鉤子,勾得她心魂都快沒了。

  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毛筆,眼中噙著淚,眼尾卻是一片誘人的殷紅……

  ****

  黑暗中,封朔陡然睜開眼,片刻後雙眼適應了光線,發現自己是在渝州軍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呼吸卻依然有些粗重。

  他起身,就著木盆里的冷水隨便洗了一把臉,才把因夢裡的荒唐引起的旖念壓了下去。

  血氣方剛的年紀,心裡又有人,他沒少做過關於姜言意的夢,但沒有哪次,能讓他意動至此。

  大抵,他是真的想她了。

  封朔看著燭火下自己在水盆里的倒影有片刻失神。

  天色尚早,他走出帳外時,火盆里的篝火還燃著,遠處的天只露出一線蒼茫的灰白。

  「王爺。」大帳前的近衛沖他恭敬抱拳。

  封朔道:「把烏雲牽來。」

  現在回去睡是睡不著了,不如騎馬出去走走,順便巡營。

  渝州駐軍剛同朝廷重騎交過手,韓拓手上那支重騎折損後只余幾百人,根本不能和朝廷重騎交鋒。

  楚昌平擅用兵,但面對在陣前勢如破竹的重騎,也頗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力感。

  若不是封朔帶兵及時趕來,殺進了朝廷大軍後方的步兵方陣,引得重騎掉過頭去,只怕渝州城門得被攻陷。

  剛經歷過一場苦戰的渝州從裡到外都透著疲敝。

  換崗下來的將士營帳都來不及回,直接倚著牆根睡著了。

  烏雲通人性,走過城樓時,馬蹄聲都放輕了些。

  封朔看著這座剛經歷過戰火的城池,眼神沉寂了下來。

  胡軍醫此番也跟著南下,熬了一宿給受傷的將士們煎藥,在爐子旁看火卻也因太過疲乏打起瞌睡,腦袋往下一栽驚醒過來,看到封朔時,連忙起身作揖:「參見王爺。」

  封朔道:「免禮。」

  他掃了一眼營帳大通鋪里或昏沉睡著或痛苦呻吟的傷兵,問:「情況如何?」

  胡軍醫道:「渝州城裡所有藥鋪的傷藥都拿過來了,能用的大夫也都叫來了,但一直這麼下去,藥怕是不夠用。」

  「缺哪些藥材?」

  胡軍醫嘆了口氣道:「蒲黃、白茅根、仙鶴草、地榆這些止血的藥材自是越多越好。」

  封朔面色肅冷:「本王遣人出渝州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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