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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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姜言意走近一瞧, 發現店外台階處死了一隻老鼠和野貓。

  老鼠被吃掉了一半,血淋淋的, 野貓死狀則更為悽慘些, 周邊一堆嘔吐物,兩眼翻著死魚白。

  哪怕有了心理準備,姜言意還是被嚇了一跳, 心中升起一陣生理性的不適。

  姜言意往長街上看了一眼, 發現各家鋪子都陸續開了起來,幾個賣朝食的小販之前還喜歡在姜言意門前擺攤, 畢竟他們只做早上的生意, 姜言意的火鍋店是做中午的生意。

  姜言意脾氣好, 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麼, 她們偶爾也會送份朝食姜言意表示感謝, 畢竟若是在別人店門前擺攤, 少不得被吆五喝六地趕走。

  今天那些小販卻都離她的店鋪遠遠的,顯然是忌諱那隻死貓。

  姜言意問賣餛飩的婦人:「大娘,您今早擺攤的時候就看到這隻貓死在我店門前了嗎?」

  賣餛飩的婦人神色不自然點了點頭, 像是怕姜言意多問什麼, 趕緊埋頭忙活。

  姜言意看了其他小販一眼, 其他小販也大多眼神閃躲。

  姜言意心知他們這是怕牽連上他們自己, 畢竟他們沒甚根基, 她如今跟封府走得頗近,都還有人敢出這種陰招, 那說明對方實力也不小。

  姜言意明白他們的顧慮, 可心中到底還是覺出幾分世態炎涼。

  她沒再問什麼, 只對秋葵道:「咱們先把這死貓和老鼠處理了,把店門口清理乾淨。」

  秋葵點點頭去後廚拿灶灰, 死貓嘔出的一堆髒污用灶灰裹了好清理些。

  對街首飾鋪子的何杏娘出門買了張煎餅果子當朝食,看見姜言意店門口的死貓,用手頗為晦氣地在鼻前扇了好幾下:「姜掌柜,你這店裡的吃食是不是不乾淨啊?野貓吃了你店裡的老鼠都給毒死了,煮出來的東西人還能吃麼?」

  有人想砸自己招牌,姜言意說話便半點不留情面了:「何大娘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且不說這野貓的死因還不知是不是吃了老鼠被毒死的。這老鼠在我店門口便是我店中的了?」

  就是怕招老鼠,姜言意臘肉都還沒敢熏,店裡用的肉是每天早上買新鮮的,一切能吃的東西也都是收進柜子里放好了的。

  何杏娘年過三十,能在都護府大街開個首飾鋪子,家境還是不錯,頗重保養,是個體態風騷的婦人①。

  往日不管她怎麼陰陽怪氣,姜言意面子功夫還是會跟她維持一下,開口叫她一聲「何姐姐」算是抬舉,今天直接叫了聲「何大娘」,可把何杏娘氣得不輕。

  她煎餅果子都顧不上吃了,叉腰罵道:「這條街這麼多戶人家,那野貓怎就偏偏叼只老鼠死在你門前?那老鼠不是你店裡的,還是旁人栽贓陷害的不成?整條街開館子的,除了你這破古董羹,就只有街頭的來福酒樓,笑話!人家來福酒樓多大的家業,瞧得上你這點小生意?」

  她嗓門又尖又利,惹得街上不少路過的行人都駐足觀看。

  野貓死狀悽厲,見了直叫人心頭不適。

  姜言意找了個空箢篼暫且罩住了野貓和老鼠的屍體,她嗓門沒何杏娘有穿透力,但字正腔圓,每一句話都叫人聽得清清楚楚:

  「照何大娘您這樣說,前幾天我還瞧見金玉窯那邊的姑娘進了您鋪子裡買首飾,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那些姑娘本就是您這裡的人?」

  這話可不就是說何杏娘是個開窯子的老鴇麼。

  圍觀的人都笑了起來。

  何杏娘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是個沒臉沒皮的,可別往我身上潑污水!果然沒爹娘教養的人大不一樣,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姜言意生平最恨別人動不動就指爹罵娘,她皮笑肉不笑:「是啊,可憐何大娘您雙親走得早了些,不然也能好好教教您了。」

  何杏娘氣紅了眼,把手上的煎餅果子一扔,撲過來就要跟姜言意動手:「你個小賤蹄子,我今天非撕了你這張嘴不可!」

  眼見要動手了,周邊的街坊鄰居還是過來拉架,幾個婦人拉住何杏娘,七嘴八舌一通勸。

  何杏娘撒潑被拉了回去,哭天嗆地說姜言意辱罵她早死的爹娘。

  姜言意聽著她號喪似的哭聲,淡定來一句:「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您自己說的。」

  何杏娘好不容易被幾個婦人勸住,哭聲慢慢小了下來,被姜言意這麼一激,哭嚎聲又尖銳了好幾個度,幾個在何杏娘跟前勸慰她的婦人都受不住她這麼個嚎法。

  何杏娘咽不下這口氣,搬了個板凳坐在自家店門口,罵街一般對著姜言意一通亂罵,各種難聽話都有。

  姜言意跟秋葵處理了野貓和老鼠的屍體,又打水來把門前的台階都清洗了一遍,權當沒聽見。

  等何杏娘罵得疲軟了,姜言意又故意刺她幾句,何杏娘正在氣頭上,脾氣一點就燃,跟個戰鬥機似的,繼續火力十足謾罵。

  如此反覆幾次,何杏娘到後面嗓子都啞得說不出話來。

  姜言意這才道:「何姐姐你也真是,我開店以來自問沒有得罪過您的地方,便是哪裡礙你眼了,有什麼事咱們私底下說也成啊。你看你,罵了一上午,但凡有個人往這條街路過,都沒心思進店買東西。我倒是無所謂,畢竟我中午才開始賣鍋子,但弄得周邊鄰居們店裡一上午沒生意,何必呢?」

  何杏娘瞪圓了眼想繼續罵人,但是一開嗓,喉嚨痛得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街坊鄰居們聽何杏娘叫罵了一上午,本也對她有諸多不滿,何況姜言意說的是事實,就因為何杏娘鬧這一出,他們店裡也一上午都沒個生意。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般奇怪,對別人的事可以作壁上觀,但涉及自己的利益,那就不行了。

  「杏娘,今日這事是你做得不地道。」

  「就是,這都護府大街又不是你家的,鬧騰一上午,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多少年了,還是這副德性,遇到屁大點事就跟所有人都欠了她似的……」

  吵架最可怕的不是一對一,而是一群人都在指責你。

  換做平時,何杏娘尖著嗓子吼兩聲,也就把這群人吼回去了,但今天她嗓子啞得話都說不出了,想懟人也懟不了,最後氣得直接關了店門,不做今日的生意了。

  經過此事,明眼人算是瞧出來了,這位姜掌柜看著和和氣氣一個人,但惹到她了,那才是真沒好果子吃。

  畢竟何杏娘在都護府大街落腳十幾年了,除了今天,哪次罵街吵架她有落過下乘?

  ***

  姜言意的確是主張和氣生財的,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她,她也絕不是個軟柿子。

  何杏娘明里暗裡挑釁過她多次,前幾次她都不痛不癢懟回去了,這次何杏娘蹬鼻子上臉,她也沒必要再留情面。

  秋葵一臉羨慕看著姜言意:「花花好厲害!」

  她從小到大,都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就算被人罵了,都想不到怎麼還嘴。今天何杏娘罵人時唾沫星子滿天飛,她光是看著那場面都怕,姜言意卻跟個沒事人似的,還能挑何杏娘話里的漏洞懟回去。

  姜言意道:「做人必須得這樣,欺善怕惡的人多了去了,你自己不強硬起來,哪有那麼多好心人來幫你?」

  秋葵用力點點頭,又問:「那隻貓是何杏娘弄的嗎?」

  姜言意想了想,搖頭:「應該不是她。」

  沒有誰會這般蠢,自己一手栽贓,再跳出來蹦躂。

  幕後之人姜言意也想過,整條街只有來福酒樓是做吃食的,但就像何杏娘所說,來福酒樓產業那般大,而且主要業務是承包達官貴人府上的酒席,跟她的火鍋生意完全不衝突啊。

  她到西州城內後,唯一得罪過的就只有胡家了。

  這一切會不會都是胡家搞的鬼?

  姜言意心事重重煮了藥膳,送去都護府時,門房頗為歉疚地道:「忘了給姜掌柜您說一聲,今早池軍師來了一趟,王爺大清早就跟池軍師一道去軍中了。」

  姜言意皺眉:「大夫不是說他這幾日需要在府上靜養嗎?」

  門房為難道:「這……王爺的事,小人也不敢過問,約莫是軍中有什麼要緊事吧。」

  姜言意心知一個門房也不可能知道封朔突然去軍營的緣由,把熬好的藥膳交給門房後,便回了店裡。

  郭大嬸來上工時,進店就大罵:「大清早的弄只死貓在人家店門口,當真是喪盡天良!」

  姜言意有些疑惑:「嬸子你怎知曉的?」

  郭大嬸道:「我來的路上,就聽不少人在議論,說有隻野貓吃了咱們店裡的老鼠被毒死了。杏林堂坐診的大夫一上午就被好幾戶人家請去看診了,都是昨日吃了咱們店裡古董羹的貴人,一聽說死貓的事,怕店裡的東西不乾淨,都覺著身子不舒服。」

  姜言意眉頭狠狠一皺,她店外早上才死了只貓,那時候街上還沒什麼人,她和秋葵就已經把野貓和老鼠的屍體清理乾淨了。何杏娘罵街也就一開始說了幾句老鼠的事,後面罵的都是別的。

  關於野貓的謠言不可能傳這麼快才是,絕對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然而不等姜言意多做思考,兩個絡腮鬍大漢就一路罵罵咧咧走進店裡。

  一個獨眼龍,一個刀疤臉,獨眼龍抬腳就踹翻了一套椅子:「掌柜的給我出來!」

  秋葵一看到這兩個大漢,神色就有些害怕,轉頭對姜言意道:「花花,是昨天來吃飯的人。」

  姜言意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起身道:「我是店裡的掌柜,兩位客官有話好好說,若弄壞我店裡的東西,可得悉數賠償。」

  刀疤臉大漢上下打量姜言意,目光淫邪:「早聽聞這店裡掌柜跟權貴們做的是皮肉生意,就連王爺都被迷得神魂顛倒,模樣生得這般俊俏,想來傳言不假了。」

  姜言意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大宣律法,造謠生事、非議皇室者,當以割舌罪論處。」

  封朔是皇室。

  說話的大漢臉色一僵,獨眼大漢瞪了同伴一樣,這才惡狠狠沖姜言意道:「昨日我們兄弟三人在你店裡吃了鍋子,今日我三弟就腹痛嘔吐不止,如今人正在回春堂,你說怎麼辦吧!」

  姜言意第一反應他們是想訛銀子,並且店門口的死貓也是他們弄的。

  畢竟他們衣著也不像是手頭寬裕的人,可昨日在她店裡大吃大喝,還有錢結帳,今日死貓一事剛出來,就跑來她店裡鬧事。

  但一細想又經不起推敲——他們若只是為了一點銀子,沒必要大費周章造謠她店裡的食物不乾淨。而且幾個草莽,也沒那個本事這麼快煽動謠言。

  姜言意冷靜開口:「我看了昨日的帳目,你們是昨日中午來店裡吃的。昨夜的晚膳,今晨的朝食,都有可能是造成令弟腹痛嘔吐的緣由。」

  「呸!你店裡的老鼠都吃死貓了,還想跟你爺爺耍花腔呢?」獨眼龍咄咄逼人。

  約莫是見真有人吃鍋子吃出了問題,店外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

  姜言意後背挺得筆直,哪怕這二人再怎麼蠻橫無賴,她也分毫不露怯,在氣勢上半點不輸,喝道:「你親眼看見那隻野貓吃了老鼠死的?」

  獨眼龍被姜言意吼得一愣,「不曾。」

  「那你見著那隻老鼠是從我店裡跑出來的?」

  「也不曾。」

  姜言意冷笑:「那你如何認定老鼠是我店裡的?令弟的事,報官吧,官府會給一個交代。」

  刀疤臉幫腔道:「官府,西州的官再大能大過隔壁那位王爺去,掌柜的您在床上好生給王爺舒筋活骨一番,到時候官府肯定是判您無罪的。」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對著店外圍觀的眾人道:「苦的還是咱們這些沒權沒勢的平頭老百姓啊!」

  姜言意臉色難看,但也憑著這番話認定了他們跟胡家有關係,直接爆粗口:「你放屁!」

  開罪胡家之後,她也摸清了胡家在西州的地位,胡家生意做得大,因為壟斷了整個西州的花卉市場,他們家也做香料,順帶研製胭脂水粉,還開了銀樓和布莊。

  西州的知州謝大人,是胡少夫人的親伯伯。

  那次因為封朔出面,謝知州六親不認,把胡少夫人也罰了板子,胡家一名管事親自來她店裡送禮賠罪後,她跟胡家就再也沒了交集。

  誰料胡家竟是在這裡等著算計她。

  不過這兩個草莽,言語之間不僅在抹黑她,也在刻意抹黑封朔,胡家當真是這般不知死活?還是攀上了更高的枝兒?

  思及此處,姜言意不禁覺得奇怪,今日都護府大街鬧成這般,這一帶巡邏的官兵竟一直沒出現。

  郭大嬸聽了兩個無賴的話,似乎比姜言意還氣憤幾分,狠狠呸了一聲:「一群狗雜種,那嘴是在糞池裡拱過嗎?你們能在西州城內安生當個地痞無奈,也不摸著良心問問究竟是託了誰的福!若不是遼南王在西州,突厥人早殺進城來,把你那腦袋砍下來當夜壺了!」

  「臭老娘們!」那刀疤臉眼神一厲,抬手就要打郭大嬸。

  「嬸子!」姜言意擔心郭大嬸吃虧,忙喝了一聲:「住手!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了!」

  刀疤臉置若罔聞,氣勢洶洶往這邊來,怎料郭大嬸腳下把一根板凳往那邊一勾,刀疤臉就被絆了個狗吃屎。

  郭大嬸順勢坐到了地上,看起來就像是被嚇得跌倒在地一般。

  她抬腳就往刀疤身上狠踹幾腳,一邊踹一邊喊:「救命吶,打人了!」

  那幾腳的力道姜言意不清楚,但她看見刀疤臉捂著被踹的地方,整個人蜷縮得像只蝦米。

  姜言意目瞪口呆,所以郭大嬸……其實是個隱藏的武功高手?

  門外圍觀的人看不清裡面的形式,但郭大嬸叫得這般悽厲,他們都以為是兩個大漢仗勢欺人,不免又對姜言意幾人生出幾分同情。

  可官府的人都沒過來,他們見那兩個大漢彪悍,也不敢貿然出手相助。

  「住手!」門外傳來一聲沉喝,擠進來的卻是個樣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是陸臨遠。

  「窮書生別多管閒事!」獨眼龍正準備去幫刀疤臉,沒心思搭理陸臨遠。

  卻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我是西州府衙的人!」

  姜言意的火鍋店名聲,他早有耳聞,同僚玩笑說來這裡吃上一頓,他百般推脫,不願踏足這邊,怕放下的前塵再牽扯上來。

  但今日偶然路過此地,聽聞裡面慘叫連天,他還是無法坐視不理。

  他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總不能因為一些舊恩舊怨,就把刻在骨子裡的大道弄丟了。

  今日就算只是一個陌不相識的女子被人欺凌,他陸臨遠也會站出來。

  姜言意見到陸臨遠,也愣了愣,她沒想到,再次見到他,會是在這等情境之下。

  看到陸臨遠手上的令牌,獨眼龍和痛得齜牙咧嘴的刀疤臉對視一眼,則有些摸不著頭腦,那邊的人不是說,今日西州府衙不會管都護府大街麼?

  「爾等緣何鬧事?」陸臨遠問兩名大漢。

  「我兄弟三人昨日在此吃了鍋子,今日我三弟腹瀉嘔吐不止,必然是這店裡的鍋子不乾淨!」

  「你們既都吃了,為何只有你三弟腹瀉嘔吐,你二人還如此生龍活虎?」陸臨遠質問。

  兩個大漢被問住了,他們原本就是地痞無賴,哪裡跟人講什麼道理,支支吾吾道:「我三弟……自小體弱,身體不如我二人強健。」

  「既然體弱,或許是腸胃消化不好,這不是你等污衊人家店鋪吃食不乾淨的理由!」陸臨遠沉聲道。

  刀疤臉趕緊補充一句:「今晨他們店門口死了只野貓,是吃了她們店裡的老鼠死的。」

  姜言意立即反駁:「老鼠不是我店裡的!」

  陸臨遠還是頭一回見姜言意這般兇悍的模樣,只覺陌生得緊。

  若是從前,他見到世家貴女這般毫無儀態,只會覺得沒規矩。但後來幾經絕境,他也知曉不是有人生來就能錦衣玉食,自小習琴棋書畫的。

  前世國破那會兒,多少世家貴女不堪忍受這跌落凡塵的命運,自行了斷。能苟延殘喘活下來的,少之又少。

  放下曾經對姜言意固有的偏見,陸臨遠突然覺得,她已經比大多數貴女做得好。

  她從前做錯了事,但如今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認,還得自謀營生,已算是得到了懲罰。

  想活著,並不是一件錯事。

  姜言意被他盯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還望大人主持公道,還小店一個清白。」

  陸臨遠這才回過神,問「那隻死貓可還在?」

  「還在。」姜言意還沒來得及拿去埋了,只裝進了箢篼里。

  陸臨遠點頭:「帶上,一併拿去醫館給大夫,看大夫如何決斷。」

  獨眼龍不知接頭那邊究竟是出了什麼變故,但對方只要他把姜言意帶去回春堂那邊就行了,他們兄弟二人一開始鬧事,也只是想多訛點銀子,再把姜言意騙過去。

  眼下只多了一個看起來文弱的書生,反正是衙門的人,自有他們衙門那邊自己決斷。

  獨眼龍便指著姜言意道:「我三弟還在回春堂不知死活,你得隨我們一道過去!」

  今日之事總得有個了結,姜言意點頭:「可以。」

  郭大嬸忙道:「掌柜的,我跟您一塊去。」

  姜言意看了郭大嬸一眼,猶豫片刻點了頭。

  今日見識到了郭大嬸勾板凳的那一腳,再聯想那日她勸說自己的話,姜言意對她的身份隱隱有了個猜測,只是不敢確定。

  兩個大漢身形彪壯,陸臨遠又只是個文弱書生,自己的戰鬥力更不用提了,若是中途再生什麼變數,怕是凶多吉少。帶上一個會武的郭大嬸,保險一些。

  姜言意倒是想過去封府求助,但自己跟封朔的關係還沒定下來,且先前這二人那樣一番抹黑自己和封朔,她若此時再上門求助,反倒是驗證他們說的話是事實一般。

  就算後面查出他們三弟腹瀉嘔吐跟自己的火鍋無關,百姓可能也會懷疑是王府給醫館施壓。

  所以姜言意打消了去封府求助的想法,交代秋葵關好店門,便跟幾人一道往回春堂去。

  ***

  西州府衙。

  謝知州看著坐在太師椅上的人,恭恭敬敬呈上一杯酒,諂媚道:「大人,您請用。」

  「底下的人都交代好了?」樊堯年懷中抱著一名衣衫半解的美婢。

  那美婢接過謝知州遞來的酒,就要餵給樊堯年。

  樊堯年不喝,美婢嬌羞一笑,懂了他的意思,自己含進嘴裡哺給他。

  當著謝知州的面,二人旁若無人親熱了起來。

  樊堯年是樊威的長子,在幼弟樊盛年死後,皇帝為了穩住樊家,不僅將宮裡的樊貴妃封為皇貴妃,還提拔他為驃騎大將軍。樊堯年跟他弟弟樊盛年是一路貨色,所到之處少不得美酒美人。

  謝知州對如膠似漆的二人視若無睹,他獻上的美人博了樊堯年歡心,他只會更開心。他殷切道:「只要那姜氏女離開都護府大街,下官就有的是法子拿住她,就是怕遼南王那邊得了消息……」

  自從姜言意還活著的消息傳到皇帝耳中後,封朔為避免有人暗下殺手,不僅在各大城門處嚴格管控進城出城的人,在整條都護府大街也都布下了嚴密的防護網。

  平日裡瞧著是沒什麼,可謝知州得了上面的暗示,好幾次派死士前去刺殺姜氏女,派出去的死士沒一個是活著回來的。

  折損了幾十名死士,好不容易才摸清了那道防護網的分布範圍。

  樊堯年聽得謝知州的話,冷笑一聲:「突厥王子混進西州,只怕他現在根本無暇顧及別的事。等姜氏女一死,陛下在遼南王手中就再無把柄。待突厥跟遼南王斗得兩敗俱傷之際,陛下發兵北上,不僅能重新奪回西州,還能收繳了遼南王的兵權!」

  他看了謝知州一眼:「屆時,我自會稟明陛下,讓你坐上西州都護的位置。」

  謝知州貪財,也好高官厚祿,可突厥王子是怎麼在層層封鎖下潛入西州城的,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一旦東窗事發,這就是一項通敵叛國的誅九族大罪。

  他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遼南王在軍中一貫以神勇著稱,若是突厥大敗……」

  「他必死無疑!」樊堯年語氣篤定,一雙大手在美婢身上攀游,眼神卻十分陰鶩。

  龍椅上那位敢走這步險棋,也是費了大力氣才查到遼南王的一大弱點。遼南王因為當年的舊傷,一遇嚴寒便會痛得連兵器都握不住。

  從一開始誘遼南王前往西州,龍椅上那位就在布局了。

  只不過本以為留在西州大營的突厥細作能一直撐到嚴冬時節,誰料封朔轉眼就把細作清得乾乾淨淨。

  遼南王如今已經開始著手整治西州府衙,若是西州府衙也盡在他掌控中了,屆時西州便是一個鐵桶,不管廢多大的力氣都撬不開。

  所以必須得在封朔徹底肅清整個西州前,徹底攪亂這桶水。

  聯手突厥除去遼南王,是新帝最瘋狂的一步棋。

  樊堯年深知,在新帝眼中,遼南王的威脅可比突厥大得多。

  新帝一開始的打算是,若遼南王出兵,那麼十有八九會戰死;若是遼南王不出兵,到時候名聲也臭了,整個大宣朝的百姓都會唾罵他。

  這樣他將來便是想要造反奪位,也不得人心。

  如今新帝既燃派了他前來,就沒打算在讓遼南王活著走出西州。

  樊堯年能做到驃騎將軍的位置,也絕非草包,遼南王全盛時期,他自是不敢招惹這位「活閻王」,可一個兵刃都握不住的病王,他能宰十個!

  謝知州不知關於封朔舊傷的秘密,光是想想封朔在軍中的名聲就覺著膽寒,「萬一……」

  「沒有萬一!」樊堯年一把推開懷中的美婢。

  謝知州見自己壞了他的興致,嚇得連連作揖:「下官該死,樊將軍少年英雄,怎會不敵遼南王!」

  樊堯年冷哼一聲:「楚昌平還是雲州總兵那會兒,不也號稱百勝將軍麼?還不是被本將軍一槍挑下了懸崖!」

  ***

  此時的西州城門處,一隊鏢師壓著幾車貨物緩緩走來,每個鏢師身上都披著防風的黑斗篷,頭戴斗笠,腰配長劍。

  這些天西州城門口處進出盤查得愈發嚴了,守衛們一見來了支商隊,全都打起精神,「做什麼生意的?路引拿出來?箱子全打開!」

  守衛頭子做勢已經要上前去開箱了,鏢師頭子伸出一臂攔下他,不等守衛頭子動怒,他亮出一塊令牌。

  守衛頭子瞧見令牌上冰冷戾氣的一個「封」字,臉色巨變,直接示意身後的小兵們抬走尖木路障:「快快快,放她們進城!」

  一行人進了城,鏢師頭子抬起斗笠看了看人來人往的西州城,硬朗的五官英氣十足,只不過眼眶微微發紅,正是楚昌平。

  他道:「這一路被追殺堵截,可算是到西州了。」

  宮裡那位派來的的殺手像是一群瘋狗,各處設伏。若非楚昌平墜崖假死,又有遼南王的令牌在手,每到一處都有遼南王的人接應,只怕再拖上小半個月,都不一定能抵達西州。

  他身後的親信上前:「三爺,咱們先去找客棧落腳還是先去看表小姐?」

  這一路風塵僕僕,一行人全都沒個人樣。

  楚昌平擔心外甥女。皇帝為了殺他,把樊家長子樊堯年都派來了,只要外甥女一日還活著,龍椅上那位就一日不會安心。

  雖然知曉外甥女如今在遼南王的庇護下,但楚昌平還是怕出什麼意外,一方面也是見外甥女心切,他點了幾個親信:「楊岫、蔣沙、邴紹、范閘,你們幾人隨我去見阿意,其餘人等先找客棧落腳。」

  親信們紛紛領命。

  ***

  此時的姜言意尚且不知自己在別人的設計中。

  兩名壯漢帶路,姜言意和郭大嬸、陸臨遠跟在後面。

  回春堂在城南,是普通百姓才會去看病的醫館。城南這一帶有些像西州城的貧民窟,西州府衙都不願派人專管這一帶。大街上若是無緣無故死了個人,若是沒人報官,都不會官差前來。

  住在這裡的人大多吃不飽穿不暖,但街頭巷尾光著屁股亂躥的小孩也多。

  窮人似乎越窮,就越喜歡生。哪怕吃飯都成問題,可家裡的孩子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外蹦。

  姜言意看著髒亂的街巷直皺眉。

  陸臨遠也發現了不對勁兒,這二人住在這樣的地方,又哪來的錢去吃鍋子?

  他沉聲問:「還有多遠?」

  刀疤臉似乎已經看見了接頭人許諾給他們的那一筆豐厚銀子,答話語調也輕快了不少:「馬上就到了,前邊巷子拐個彎兒就是。」

  一行人剛走進巷中,姜言意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郭大嬸一把拽到了身後。

  箭矢鋪天蓋地般射過來,郭大嬸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軟劍,舞得密不透風,那小山一樣的身軀,在這一刻出奇地靈活,密密麻麻的箭矢全被她格擋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

  陸臨遠不會武,但他身邊一直隱匿著數名暗衛,此刻一見他遇險,也紛紛跳了出來。

  只有那兩個帶路的絡腮鬍大漢,直接被射成了個篩子,血流一地。

  「掌柜的快走!往都護府大街那邊跑!」郭大嬸護著姜言意往巷外退。

  姜言意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想過有人針對她,卻沒料到是要直接置她於死地。

  這般大費周章只為殺死她的人……姜言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原書中的男主,畢竟胡家一介商賈,還沒這等本事。

  每一根箭似乎都要落到她身上來,但又被郭大嬸手上的軟劍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擋開。

  姜言意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跳的厲害,腳下也一陣陣發軟,基本上是被郭大嬸拎著走的。

  郭大嬸這一手漂亮的劍法,也的確超乎姜言意的想像……她早該料到的,馬屠戶殺豬宰羊幾十年,郭大嬸若只是個普通墩子師父,宰羊的手法怎麼可能比馬屠戶還利落。

  軟劍與利箭相碰發出刺耳的叮鳴聲。

  姜言意遲疑開口:「嬸子,您是封府的人?」

  郭大嬸知道她想問什麼,一邊隔檔四面八方飛來的利箭一邊道:「王爺只讓老奴到您身邊護您周全,那日那番話,是老奴自己想跟您說的,王爺這麼些年頭一回對一個姑娘上心,老奴盼著王爺身邊能有個知冷熱的人。」

  已經退到巷外,郭大嬸推了姜言意一把:「掌柜的快走!」

  姜言意踉蹌著後退幾步,眼見幾個殺手經從牆頭躍了下來,陸臨遠有幾個暗衛護著,倒是毫髮無損。她知道自己留在這裡半點忙幫不上,反會讓郭大嬸為了顧全自己而礙手礙腳。

  她忍著淚留下一句「嬸子萬事小心」,咬咬牙狠心往大街上跑去。

  這群殺手的目標是姜言意,一見姜言意跑了,也不戀戰,直接去追姜言意。

  郭大嬸拖住了一半人,陸臨遠見狀,也吩咐自己的暗衛們:「拖住他們!」

  *

  姜言意一路狂奔,因為太過害怕,倒是感覺不到累,但渾身的血仿佛都在倒流,讓她手腳不受控制地發冷。

  她擔心郭大嬸寡不敵眾,一路喊著救命,可街上沒一個人搭理她。

  姜言意第一次因為太過害怕而想哭,她死死咬著牙關,照郭大嬸的話往都護府大街跑。

  比起官府的人,她現在更信任都護府的府兵。

  身後很快有幾名殺手追上來,姜言意鞋都跑飛了一隻,還是跑不過這些練家子。

  一名殺手提刀擲向她時,姜言意剛好因為跑掉了鞋的那隻腳踩到一粒石子,腳底鑽心的疼讓她瞬間飆淚,整個人跟著也跌了一跤。

  那把大刀剛好擲到姜言意摔倒的不遠處,想到自己差點就被這把刀砍成兩截兒了,望著明晃晃的刀鋒,姜言意明明不想哭的,眼淚卻掉得更凶,「救命——」

  從來沒有哪一次,她覺得自己距離死亡是如此近。

  街上的行人見此躲都來不及,哪裡有人敢上前。

  這裡正好是一個三岔路口,前方左拐再過一條街就是都護府大街了,右拐則是進出城的必經之路。

  身後的殺手約莫是見姜言意跑不動了,也不再窮追猛趕了,提著刀不急不緩走過來:「拿人錢財,,姑娘到了黃泉地府,莫要怪罪。」

  那柄大刀衝著自己砍下時,姜言意閉上眼,腦子裡想的竟然是,這刀法看著挺利落的,她應該會瞬間斃命,不會像封朔後背那道傷一樣,平白疼上許久。

  但那一刀終是沒落到姜言意身上來,一支雁翎箭瞬間穿透了殺手的胸膛,與此同時,飛來一腳將那名殺手踹出去老遠。

  「敢動老子外甥女,老子先消了你這個災!」

  一道粗獷的嗓音自從頭頂傳來。

  姜言意淚眼朦朧仰起頭,就見到一張剛毅端正的臉孔,雖然蓄了短須,但劍眉星目的,依舊俊逸。

  是原身記憶中的舅舅的模樣,只不過下巴上的胡茬更長了一截。

  她說怎麼寄信回去這麼久,一點回信都沒有,原來是舅舅親自來西州找她了!

  一時間,劫後餘生和見到親人的狂喜讓姜言意鼻頭陣陣發酸,眼淚滾珠子似的砸了下來。

  但「舅舅」二字還沒喊出口,另一道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姜言意視線里。

  封朔身穿蟒袍,肩上披著厚重的狐裘大氅,墨發用金冠束得一絲不苟,面沉如霜,又是平日裡那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他手上拿著一把玄鐵弓,站在三步開外,聽不出情緒喚了一聲:「楚三爺。」

  楚昌平聞聲,也趕緊對著封朔抱拳:「王爺。」

  姜言意心頭的激動和狂喜都卡住了,她現在只覺頭皮一陣陣發麻。

  封朔為何會恰好出現在此處?他跟舅舅還認識?

  要是讓封朔知道自己騙了他這麼久……姜言意覺得自己剛剛保住的小命可能又要沒了。

  「主子,餘孽已盡數伏誅!」邢堯從城南那邊駕馬過來,下馬後向封朔匯報情況。

  姜言意往城南舊巷那邊一瞥,發現郭大嬸和陸臨遠都慢慢從那邊走來。

  他們都平安無事,姜言意心頭鬆了一口氣,但眼前這個世紀難題才真正要了她的命!

  姜言意痛定思痛,最終在楚昌平又一次將無比慈愛的目光挪過來時,她半瘸著腿爬起來,趕在楚昌平開口前,假裝不認識他,向他福身一拜時拼命眨眼:「多謝這位壯士搭救之恩。」

  舅舅是自己人,事後還能向舅舅解釋,封朔這廝脾氣陰晴不定,可不是這麼好解釋的。

  先把封朔瞞過去再說。

  楚昌平和他身後的親信們聽到姜言意這話,都驚得半天都沒過神來。

  壯……壯士?

  楚昌平上下打量姜言意,不太理解她向自己眨眼是要傳遞什麼消息,想著莫不是自己外甥女受了太大刺激,失憶了?

  他臉上的痛惜之色頓時更明顯了些,沉痛開口:「阿意,舅舅對不住你,舅舅來遲了……」

  姜言意:「……」

  是她眨眼不夠努力嗎?

  她心如死灰瞥了封朔一眼,卻見封朔正目光幽幽望著自己,神色有點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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