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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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姜言意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囧著臉轉身, 因為這一分心,腳下踩到霜冰一滑, 身體一失衡, 整個人就從牆頭栽了下去。

  「花花!」

  秋葵看著姜言意摔向了院牆那邊,嚇得尖叫一聲。

  姜言意也以為自己這一摔,不死也得半殘, 她嚇得死死閉上了眼。

  但預料中的疼痛沒有來, 腰間一緊,她被一個有力的懷抱接住, 一聲細微的悶哼在她耳畔響起, 因為距離太近, 似乎還有溫熱的吐息拂過她耳窩, 帶起一陣酥酥的癢意。

  姜言意驚魂未定掀開眼皮, 封朔俊逸的臉孔近在咫尺, 他薄唇輕抿著,精緻的下顎線繃得很緊,似在忍受著什麼痛苦, 他身後那棵石榴樹上的葉子已經枯黃了大半, 冷風一吹, 便打著旋兒落下。

  這一刻, 天地萬物似乎都是寂靜無聲的。

  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比一下急切。

  「你……你沒事吧?」姜言意擔心自己從這一丈半高的院牆跌下來,慣性太大怕是傷到了封朔的雙臂。

  封朔眼眸半垂, 薄唇淡淡吐出一個字:「手。」

  姜言意視線往下一移, 才發現自己跌下來時, 情急之下攥住了他的衣襟。

  她囧到不行,趕緊鬆開:「抱歉抱歉……」

  掉下來時手上能拽到的一切東西都被她當做了救命稻草, 姜言意本能地下了死力氣,以至於把封朔的衣襟都扯鬆了,露出半個精瘦遒勁的肩頭。

  一道猙獰的刀疤從他左肩胛處一直延伸向被衣襟掩住的後背,愈往後那道疤愈寬,看著便觸目驚心。

  姜言意覺著按照這道疤的走勢,怕是占據了他大半個後背,肩胛處的傷痕,反倒是像是被利器劈在後背時,力道太大撕裂過來的。

  受了這樣重的傷,他還能活下來,也真是命大。

  姜言意光是看著這道已經癒合的傷疤就覺得疼,不敢相信他剛受傷那會兒是怎麼撐過來的。

  封朔似乎不願意叫人看見他這道疤,見姜言意視線落在自己肩頭,扶著她站穩後,就立馬伸手將衣襟拉攏。

  只不過手在肩胛處輕掩了一下,眉頭擰著,似乎方才那一聲悶哼也是由這道疤引起的。

  這種程度的傷就算好了,可能也會留下點後遺症,直覺告訴姜言意,應該是他剛才接住自己時,扯到了舊傷。

  她趕緊道:「我給您找個大夫看看吧?」

  「本王無礙。」

  他打量她片刻後反問:「可有傷到?」

  姜言意搖頭。

  就是他一把攬住她腰身的時候,力氣有點大,現在她後腰那一片,還有些細微的疼。

  封朔道:「鸚鵡飛到了牆上能自己飛下去,下次別爬牆了。」

  他這話咋一聽好像是在陳述事實,但姜言意莫名覺得他像是在推翻她之前說的「爬牆是為了救鸚鵡」。

  她默了一秒,覺得還是有必要再為自己辯解一下:「今日降了霜,我以為它飛到牆頭上凍壞了,飛不下來。」

  「便是如此,為了一隻鳥,你連自己命都不要了?」

  語氣中帶著薄怒,似在指責。

  姜言意動了動唇想說什麼,但抬頭望進封朔那雙深沉的鳳眸里時,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隻鸚鵡是他送的。說是,好像顯得自己格外珍視他送的禮物;說不是,她都爬牆了,這不口是心非麼。

  姜言意一時間也有些心煩意亂,她一直都在刻意迴避封朔的感情,喜歡那隻鸚鵡,到底有沒有幾分封朔的原因在裡面,到現在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二人相視無言。

  姜言意率先撐不住垂下了眸子,一排鴉羽似的眼睫時不時撲扇一下,豐潤的唇輕輕抿起,唇色嫣紅,像是開在四月里最嬌嫩的薔薇花瓣,誘人採擷。

  「不會有下次了,今日給王爺添了諸多麻煩,實在是慚愧。不過……能否向王爺再借個梯子。」

  她這也算是翻牆入院了,都護府各大門處都有小廝看守,她今日壓根沒從人家府門進來,卻從府門出去,叫人看見了豈不是浮想聯翩。

  自己如今開門做生意,名聲這玩意兒一毀,那麼生意差不多也毀了。

  還是借梯子翻牆回去穩妥些,牆那邊梯子還在她院子裡,她小心一些,出不了事。

  封朔目光在她嫣紅的唇上停留了片刻,把想壓著她花蕊似的唇吻到她哭的想法摁了下去,別開眼冷聲道:「沒摔個缺胳膊少腿就這麼不甘心?」

  姜言意忍不住反駁:「我會摔下來還不是被您嚇到了。」

  封朔冷了臉色:「本王生得有那般嚇人?」

  姜言意心說這哪是長相的問題,他隨便往哪兒一杵,哪兒的空氣就凝滯半天,簡直閻羅在世。

  嘴上卻道:「哪裡哪裡,王爺您丰神俊朗、貌比潘安、顏如舜華、俊美無雙……」

  封朔淡淡撂下三字:「馬屁精。」

  姜言意:「……」

  這還能不能好了?

  不誇他不成,夸也不成了是吧?

  封朔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見她吃癟的樣子,轉身留給她一個後腦勺:「跟本王來。」

  聽語氣似乎愉悅了幾分。

  姜言意忙拎著裙擺跟上去:「去搬梯子嗎?」

  封朔腳步一頓,沒忍住回過頭看她:「……你腦子裡除了梯子還有什麼?」

  又一次被懟,姜言意默念這是救命恩人,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封朔帶著她在府內七拐八拐,姜言意雖經常進府來給辣椒苗澆水,但都是直接往花房去,也不敢在人家府上亂走亂逛,眼下見封朔帶著她走了半天,周圍的景物都陌生得緊,也瞧不見半個僕婢。

  她不由得問了句:「王爺,您這是帶我去哪兒?」

  封朔走在前面,「你想本王帶你去哪兒?」

  姜言意頭皮一陣陣發麻:「您……您別拿民女說笑了。」

  封朔沒理她,自己繼續往前走。

  姜言意看了看這條半個人影不見的狹道,猶豫了片刻,還是小跑著跟上了封朔的步伐。

  封朔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她剛追上來,他就嗤笑道:「不怕本王對你有非分之想了?」

  姜言意狂拍馬屁:「不怕,王爺您是磊落君子,哪裡會做這等趁人之危之事。」

  封朔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她意味不明道:「本王不磊落的時候更多些。」

  觸及他那個克制又侵略意味十足的眼神,姜言意心跳瞬間加快了,手心也全是汗。

  這裡是都護府,是他的地盤,他若真要對她做點什麼,她又能如何?

  「花花!」

  不遠處突然傳來秋葵驚喜的聲音。

  姜言意的思緒被打斷,她一抬頭,就見秋葵跟著幾個都護府的小廝往這邊來了。

  秋葵瞧見姜言意從牆頭栽下去那一瞬間,是真的被嚇到了,眼眶裡淚花花直打轉,若不是封朔在此,她怕是會直接衝過來抱著姜言意哭一場。

  「王爺。」小廝們見了封朔連忙行禮。

  「免禮。」封朔嗓音散漫

  為首的小廝向封朔解釋:「隔壁姜記的人方才過來拍門,說是他們掌柜的上牆救鸚鵡,不小心摔到我們府上的西跨院去了,小的正準備帶人過去看看。」

  這條道是去西跨院的必經之路。

  「本王去西跨院練武正巧碰見了。」封朔看了姜言意一眼,淡淡道。

  姜言意可算是明白封朔為何不讓她翻院牆回去了,她當時腦子裡一根筋,壓根沒想到秋葵在那邊見她摔了,會跑到都護府去拍門求助。

  她真心實意向封朔道謝:「王爺今日的救命之恩,民女沒齒難忘……」

  封朔打斷她的話:「行了,本王也只是碰巧去那邊,順手救了你。你非要這般嘰嘰歪歪,那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才對……」

  在姜言意一瞬間慌亂起來的目光里,他故意上下打量她一番,才慢悠悠接上後半句:「你以身相許?本王豈不是虧死了!」

  聽到這個答案,姜言意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心中是鬆了口氣,還是因被他戲耍生出了幾分惱怒。

  她躬身行禮:「王爺若有用得上民女的地方,民女必當萬死不辭,以報今日救命之恩。」

  封朔似乎不喜歡聽她說這些,哼笑一聲,突然冷了語氣:「早知道該讓你摔個半死不活的。」

  言罷便甩袖往回走。

  姜言意不太懂他的喜怒無常,小廝引著她和秋葵出府,她也沒再多留。

  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姜言意也不知何故回頭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她才發現封朔並沒有走遠,他靠牆根站著,脊背繃得很直,一手按著左肩胛處,微垂著頭,叫人看不清他臉色。

  一定是救她的時候扯到了舊傷。

  姜言意心口莫名揪了一下。

  ***

  回到店裡,姜言意一上午都心神不寧,封朔的這個恩情,她不報,心裡始終不安。

  可若說報吧,她又不知道拿什麼去報。

  姜言意愁得頭髮都薅掉了好幾根。

  秋葵腦子裡少了那根筋,察覺不到姜言意的反常,還以為姜言意是因為今早從牆頭跌下去,嚇到了。

  但郭大嬸是過來人,一眼就能瞧出姜言意的不對勁兒。

  這日用午飯的時候,郭大嬸就半開玩笑似的問姜言意:「掌柜的怎心事重重的?」

  姜言意勉強笑了笑:「受了別人的大恩,愁著怎麼報答呢。」

  郭大嬸道:「是隔壁府上的那位貴人吧,那人家可不稀罕您報恩,人家稀罕的是你這個人。」

  姜言意夾菜的筷子一頓,臉上躁得慌:「郭大嬸你可別亂說,人家是王爺,天橫貴胄的,我又是什麼身份?」

  郭大嬸卻道:「就是皇帝老子那也是個人,皇帝還在民間選妃呢!」

  姜言意只覺郭大嬸這話奇怪,她道:「這哪裡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郭大嬸突然轉了話鋒:「還是掌柜的心裡其實有人了?」

  姜言意垂下頭戳著碗裡的米飯並不動筷:「沒有。嬸子,有些事我跟您說不清楚,但為人自知之明總是得有的。」

  郭大嬸聽到這話,眼底飛快閃過一抹什麼。

  「嬸子是過來人,看著你們這些年輕人擰巴啊,是替你們急得慌。」她嘆了口氣道:

  「嬸子年輕時那會兒跟你一樣,什麼都擔心,什麼都怕,恨不能長了雙眼直接把往後幾十年的路都給看清了再走,但有些事哪裡是一早就看得清的?」

  「嬸子想起家裡那個短命鬼,時常就悔。成親那會兒,他說,他一定得比我活得久些,等百年之後我先去了,他親手為我料理完後事,再來找我。他說我這輩子,事事都是他操心的,後事也一樣得他來幫我操辦,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誰又能想到呢,腳一蹬先走的人卻是他……」

  郭大嬸說到這裡抹了一把淚,直搖頭:「我常想啊,當年要是曉得他短命,我才不跟他成親,省得像現在這般,想起他還得為他哭一場……但這輩子若是真能重來,我又只想在他活著的年頭裡對他好些,不吵架了,也不鬥氣了,我跟他的這輩子太短,哪能全耗在吵嘴鬥氣上了……」

  姜言意拿出自己的絲巾遞給郭大嬸,「嬸子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怎麼辦。」

  郭大嬸平日裡是個要強的人,膝下沒個兒女,也找不著人說這些,她接過絲巾揩了揩眼淚:「讓掌柜的看笑話了。」

  姜言意搖頭:「嬸子是個重情義的。」

  郭大嬸平復了下情緒道:「姜掌柜你能自己撐起這麼大個館子,是個有本事的人,凡事也有自己的主意。我這些話,你聽聽就罷了,莫嫌嬸子煩。」

  「怎會。」姜言意道:「我身邊沒個長輩,有些事,確實不知如何決斷。我也就跟嬸子你說這些罷了,我……跟他身份是雲泥之別,他這份歡喜約莫也只是一時新鮮,我若是把自己賠進去了,將來深宅大院,怕是得生生熬死在裡面。」

  這個他,自然是指封朔。

  郭大嬸說:「嬸子是個粗人,想事情也沒你想得細緻長遠。但你怎就認定那位貴人將來會厭棄你?掌柜的,有些東西,不能只憑自己猜測臆想的。不管身份相差多少,但至少這些日子我瞧見的,那位貴人府中上下待您都是頗為敬重的。上面的主子若是沒放話,下面的人會做到這般嗎?」

  她見姜言意不答話,眼神變了變正準備繼續說,卻不小心碰掉擺在桌沿的碗筷,她眼睛都沒往那邊看,手一伸就把碗筷接住了。

  若是姜言意此刻沒有被她那些話擾亂心神,此刻一定會懷疑,畢竟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墩子師傅能有的反應速度。

  郭大嬸看著姜言意語重心長道:

  「您若是當真半點心思沒有,一直這麼避著倒也沒錯,那邊明白您的態度了,估計後面也就放下了。但您若只是因為顧慮太多才一直避著,我倒是為那位貴人覺著不值了。您甚至都不知曉他的品性,怎就把以後都沒影兒的事盡往壞處想?」

  「您求什麼、要什麼,得叫他知曉了,看他那邊怎麼答覆,是盡說哄人的謊話還是真心實意地為將來做打算,弄清這些了,再做考量也不遲。」

  郭大嬸這番話於姜言意而言,稱得上是醍醐灌頂了。

  她一直自恃冷靜,但在感情上其實跟只刺蝟一樣,沒有絕對的安全感,她不會把自己袒露給對方。

  就像郭大嬸說的,她巴不得把以後的路都看清了再走,生怕踏錯一步。

  封朔的喜歡,對她而言絕對是突然的,她本能的反應也是躲開,並且在心亂後想像將來各種悽慘的境遇,讓自己對這份感情敬而遠之。

  但不管是害怕身份暴露後封朔的反應,還是擔心他對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時新鮮,歸根結底都是自己根本不知道他這份喜歡究竟有多少。

  她不了解他。

  姜言意仔細回想關於封朔的記憶,他確實是挺凶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她想像中的蠻不講理。

  今晨從都護府離開時,封朔靠著牆根按著肩胛處的身影浮現在腦海里,姜言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愧疚。

  撇開一切不談,封朔對她的大恩已經有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軍營把她從麻子臉手上救出,第二次是胡少夫人鬧事時幫她撐腰,第三次是今晨她從牆頭跌下去被他接住。

  姜言意越想越心虛,頗為糾結地搓了搓臉:「那我明日買條老參去隔壁道謝吧。」

  先探探底,再決定要不要把真實身份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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