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世界還真小
沈暮雲驚住，徐慧的小女兒，竟然就是楚歡顏那孩子，也就是說，楚歡顏是自己的……外甥女。
難怪她對於這個取代小纖地位的孩子沒有半點厭惡和牴觸，反倒有種天然的親近感，甚至還挺喜歡。
原來她和楚歡顏流著一樣的血脈，是姨甥關係。
半會兒才緩過神，深吸口氣：「沒想到那女孩是你的女兒。」
徐慧點點頭：「嗯。……天不早了，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
沈暮雲見她來都來了，卻連屋子都沒進去，有些於心不忍：「你要是沒事，以後常來坐坐，我和子謙還要在國內待上一段日子。」
「嗯，再說吧。」徐慧垂著臉吭了一聲，轉身匆匆離開。
沈暮雲見她不大願意進屋，似乎也猜得出其中的原因——
是怕看到蘇子謙吧。
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曾經也喜歡過子謙。
年輕時的蘇子謙，哪個女孩又會不動心？
站在原地緬懷了會兒往事，沈暮雲轉過身，卻一怔：「……柔柔？」
蘇柔竟不知幾時又出來了，正站在小區門口的一根樑柱後。
沈暮雲不知她聽到了自己和徐慧的對話沒，吞吞唾，走過去，將她手一握，牽著進了屋。
剛進別墅，蘇柔卻回過神，抽出手：「媽，怎麼回事？那個徐慧……是你妹妹？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她是外公家傭人的女兒嗎？」
到底還是被女兒聽見了。
沈暮雲喉嚨一動，不知道怎麼解釋，許久才點頭：「沒錯。徐慧的確是我妹妹，也是你的姨媽，我和她，——同父異母。」
同父異母？也就是說……蘇柔一呆，明白過來：「那女人，是外公婚外出軌生的女兒？」
沈暮雲輕蹙眉，似乎無法接受婚外出軌這四個字，可再無法接受，總歸是事實，嘆道：
「徐慧的媽媽是沈家的傭人，一直在沈家幫工，年輕時有幾分姿色，也一直心氣很高，想要攀高枝。我父母，也就是你外公外婆，有一段日子經常吵架，感情不穩定，徐慧的媽媽就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和我父親懷上了徐慧，妄圖生個兒子來逼宮我媽。事後，我父母和好，將徐慧的媽媽趕出了沈家。徐慧媽媽接受不了，那會兒民風保守，也不像現在這麼開放，生了徐慧後，受不住人家指指點點，抑鬱自殺了，只留下跟著她姓的徐慧。我父親念在徐慧到底是她的女兒，將徐慧交給她外婆養，每個月會給她生活費。徐慧從小就知道她是沈家的女兒，可是，因為父親的名聲太正面，她不能跟父姓，也從來不敢在外面提起自己和沈家的關係，更沒有踏進過沈家的大門一步。」
蘇柔不解：「徐慧的媽媽是個小三，自己也是私生女，你對她那麼好幹什麼？」
「錯的是你外公和她媽媽。徐慧也是無辜受害者。而且，都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錯不錯的？你外公臨終前，也提過這輩子對不住徐慧，讓我多照顧著她一點。」
「媽，您就是心腸太好了，像個小孩子一樣，都怪外公外婆太寵您，讓您養在深閨，只看得到真善美，不會防範別人，小心被人陰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蘇柔搖頭。
「怕什麼，以前有你外公外婆寵著，現在有你老爸寵著，就讓你媽一輩子當個小姑娘家。挺好。」
蘇子謙從書房忙完公事，走出來，下了樓。
「什么小姑娘家啊。在女兒面前別胡說。」沈暮雲見女兒在場，嗔了一下。
蘇子謙倒不介意在女兒面前與老婆大人秀恩愛，笑笑，不以為意，只朝女兒道：「柔柔，你先回房吧。」
蘇柔知道爸有話想跟媽說，也不打擾了，先上樓了。
蘇子謙走到妻子面前，輕聲說：「和徐慧碰上面了？」
「嗯。」沈暮雲見丈夫聽到了，點頭，「她聽說我們回國了，說是想來看看我們。我讓她進來坐坐，她不願意，估計是不好意思看見你。怕尷尬。」
「都這麼久的事了。就別提了。」蘇子謙求生欲還是很強的，主動避開這個話題。
沈暮雲臉上卻浮出少女般的神采，故意說：「怎麼了，不敢認？」
「我認什麼啊？」蘇子謙一臉冤枉，「老婆大人，我和你這個妹妹可是一點事情都沒有啊。」
沈暮雲當然知道丈夫和徐慧什麼事都沒有。
當年徐慧對蘇子謙一見鍾情，其中也使過不少明明暗暗的手段想要搶走蘇子謙。
當時她並不生氣，反倒抱著一種無所謂的心態，若蘇子謙真的屬於自己，別人怎麼也搶不走，如果真這麼容易受誘惑，被人搶走了也不可惜。
沒料蘇子謙還真的挺爭氣，就是不為所動，滿心思都放在沈暮雲身上。這才讓徐慧知難而退，最後落寞地嫁給小工廠主楚江海。
她笑了一笑，沒再多逗弄丈夫，又提起關於楚歡顏原來是徐慧女兒的事情。
蘇子謙聽完，也是一訝，沉默了良久才感嘆：「世界還真小。」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們蘇家和徐慧一家的淵源這麼深。我和徐慧這樣，現在，徐慧的小女兒和我們的小纖又是這樣。說起來，歡顏那孩子和我們家柔柔還是一家醫院生的，比我們家柔柔大一天。真是緣分。」
「說實話，我覺得楚歡顏那孩子倒是和徐慧不大像。」蘇子謙很客觀地說。
「你也這麼覺得？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沈暮雲忙說，「徐慧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可能從小吃苦太多，特別爭強好勝，不甘落人後面，心思也很多，有時，也衝動了點兒，可是她的這個小女兒，性子倒不像她，更難得的是，繪畫天賦真的很棒，有幾分我爸的遺風，那孩子從小沒有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甚至連正規的美術課程都沒上過，能有現在這樣的水平，真的是很難得了。我本來還奇怪，後來知道那孩子是徐慧的女兒，也就是我父親的外孫，也就釋然了，這種基因，果然還是有遺傳的。」
蘇子謙嘆了口氣：「沒料到，岳父那麼優秀的藝術基因，沒有遺傳到咱們兩個女兒身上，卻遺傳到了徐慧的女兒身上。小纖和柔柔對繪畫完全不感興趣，楚歡顏那孩子卻年紀小小在漫畫圈混出了名堂，不管怎麼樣，岳父在天之靈，也應該欣慰了。」
「子謙，我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其實，我剛剛進來的一路上，就在想，徐慧那小女兒太可惜了，要是接受專門的培養，指不定現在的成就還不止這樣。我想在國內的這段日子，給她引薦一些美術界的資源，在這方面多提點一下她，不管怎麼樣，也能讓爸的成就有個傳承。你看怎樣。」
愛妻想做的事，蘇子謙從來不會反對，只寵溺地點頭：「你喜歡就好。」
夫妻兩人正聊著，樓上轉角處，蘇柔也站在扶梯後面，握著欄杆的手不自覺隨著爸媽的一言一語攥緊。
聽得出來爸媽對楚歡顏真的很有好感。
可是，那女孩不是取代了姐姐的地位，搶走了她的未來姐夫嗎？
爸媽怎麼能對楚歡顏產生好感？就算不討厭，至少也應該保持距離冷漠對待吧。
可事實恰好相反。
媽本來就不討厭楚歡顏，現在知道楚歡顏原來是自己異母妹妹的女兒，是自己的外甥女，只怕更多了幾分親近感。
居然還想培養那女孩。
不知道為什麼，蘇柔莫名產生了一種危機感。
其實也明白，楚歡顏再怎麼樣也不過是一個私生女妹妹的女兒，與媽關係再好，也不過是姨甥關係，如何也翻不了天。
雖然自知這種危機感有些可笑和多餘，但這種情緒還是無法消散。
良久，樓下傳來動靜，爸媽似乎要上樓了，蘇柔才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
——
徐慧打車回了楚家，她整個人才從緊繃的狀態中舒緩下來，後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淋濕了，卻又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好半天，才整理了情緒，用鑰匙打開門，進了家門。
一進去，就嗅到一股酒味兒。
不用說，又是楚江海喝酒了。
自從家裡為了給兒子還債，半賣半送了工廠，丈夫就萎靡起來，成天醉生夢死，無所事事。
想起蘇家光鮮的別墅小區，還有沈暮雲一副恬靜寧和的貴婦人樣子，徐慧心裡不是滋味，懶得看客廳里癱成泥巴的丈夫，調頭準備回房，卻被楚江海呵斥住：
「你還捨得回家啊，沒跟你的老情人私奔啊？還是你老情人根本就瞧不起你啊！」
這話將徐慧心頭的火星子一下點燃，轉身憤憤：「楚江海，你說什麼鬼話？」
「當我什麼都不清楚？你自從知道蘇家全家回國，每天就像掉了魂兒一樣，今天出去一晚上，不就是去蘇家，想看你以前暗戀的男人嗎？我拜託你照照鏡子，你有什麼能耐和你的姐姐比？你姐姐可是沈家名正言順的千金小姐，美貌溫柔有才，你呢，就一個傭人生的私生女！年輕時人家都瞧不起你，眼裡只有你姐姐，現在都這把年紀了，還妄想和你姐姐搶男人？」
徐慧一下子就跟爆炸了似的，像一隻母獅子衝過去與楚江海撕打起來：「沒錯，楚江海，我的確是去了蘇家，可你明知道我去蘇家想看的是誰——你明知道——還這麼詆毀我！我跟你拼了！」
楚江海挨了徐慧幾拳，臉上被她也抓了好幾道，火辣辣的疼，清醒了不少，也自知說錯話了，忙將她手腕一併，捉住：「好了，我說錯了行了吧。」
徐慧卻又哭又嚷，將一肚子的嫉妒怨恨全部都發泄在了丈夫身上，又踢又打又咬，直到房間裡傳來楚耀的一聲呵斥：「別鬧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夫妻兩人這才停手。
楚江海為躲避戰火，趕緊躲進廁所去洗澡了。
徐慧喘了幾口氣，看著家裡滿目狼藉的樣子，再看看臥室里自從瘸了腿就在家裡廢著的兒子，又想想楚悅一直在外面賺皮肉錢，一開始還能給家裡點兒用度，後來說是得罪了顧靳梟，被狠狠修理了一頓，說是沒了客人，也賺不了什麼錢了，最近乾脆都不回家了，也不知道又去哪兒遊蕩了。
一個個的，全都不省心。
她這輩子，就毀在楚家這一家大小身上了。
而那個留著同一血脈的姐姐呢，卻一輩子順心隨意，除了大女兒蘇纖的事，人生幾乎是完美的，現在，就連大女兒都被找回來了……
老天爺為什麼這麼憐惜她，卻這麼薄待自己？
明明她和沈暮雲都是一個人的種啊。
然而，為什麼她一世都比不上沈暮雲這個姐姐？
父親是姐姐的，美滿完整的家庭是姐姐的，就連喜歡的男人，心裡也只有姐姐一個，自己使出渾身解數，也勾不來。
就如丈夫說的，年輕時她都比不上沈暮雲，更何況現在？
可是。就算如此，她沈暮雲也不是完美的，總有一處地方，永遠千瘡百孔，流血卻不自知。
徐慧喘息著，坐在沙發上，疲憊而憔悴的臉上滲出一絲難得的光彩。
——
大中午，明晃晃的太陽懸掛在城市上空，逛了半天街的蘇柔額頭上滲出汗絲，擦了一把，對著身邊的余思敏輕聲嘟囔抱怨著：「好熱啊。」
她給國外的學校請了一段長假，回國這段日子也沒什麼事兒做，每天只有和昔日京城的朋友們逛街吃飯打發時間。
「是啊。」余思敏拎著一上午的戰利品，到處張望著，看有沒有茶座或者咖啡店，「找個地方坐坐，喝點飲料吧。」
蘇柔點點頭，正和余思敏走著，卻腳步一止，眼神凝住。
透過身邊的商店櫥窗玻璃，看見身後似乎有個人影跟著。
而那身影，眼熟得很，並非第一次看見了。
腦子一動，瞬間明白了是誰，唇一動，展出一縷厭惡又不耐煩的光澤。
「柔柔，怎麼了？」余思敏見她停住腳步，好奇問。
「遇到麻煩人了。」蘇柔回過頭，朝向一顆梧桐後面的身影，抱著雙臂：「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