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倆人相顧無言,較量氣場,互相覺得對方沒那麼可靠。

  最後赤華妥協,不追究他胡鬧。她想,這麼大個子的人了,終究還是小孩子心性,什麼都不懂。

  這要讓人抓著了,說他給公子曠「下毒」,十個公子瑤都保不住他。

  她嘆口氣,把歪到天邊的話題拽回來:「沒錯,是公子曠把我帶回荊國。他也問過我的身世經歷,但我鮮少記得——我沒撒謊,今日對你也是這麼說。

  「我只記得那場戰爭很短,但是很激烈。兵馬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讓我頭痛得想死。我記得當時偃都里人人絕望,但還有人傳說什麼,荊國跟我們關係緊密,定然會派兵來救的——他們確實來了,雖然為時已晚。我記得有人對我說,跟著荊國的將軍走,在那裡,會有人庇護我。

  「至於我自己……呵,我地位高貴又怎樣,我就算是偃國的貴族女眷,又怎樣?沒了國家,這些身份,沒任何意義。我們亡國之民,就算是宗親,是國君,到了別國土地上,不也是庶人一個麼?」

  這大約是她頭一次向旁人傾訴,訴出了一丁點的心裡話,讓她又是不安,又是爽快,好像心底有什麼東西被掏空,被人植了種子,開出五彩繽紛的花兒,送回她眼前。

  夏偃沉默無言,有點後悔方才冒然詢問。

  其實對他來說,赤華出身何處、身份為何,全都無關緊要。她就算是個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精怪,他也會百折不撓的跟著。

  只是因著自己的身份暴露,自覺丟臉,因此想要「禮尚往來」,討一點公平罷了。

  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夏偃糾結許久,膽怯不敢言明。

  但他現在突然敢了。她娓娓的嗓音縈繞在他耳邊,給他注入了十分膽色。

  他問:「太子景龍,你當初為什麼一意孤行的要嫁他?」

  赤華一怔,沒料到他會出此問。剛才明明還在淒風苦雨的談身世,這人的想像力卻脫韁而行,一路奔到天涯海角,還提回來了個不開的壺。

  她不由顯出片刻惱怒,眉心蹙成尖。

  「你要是我,你有得選?」她挑釁般的,冷冷答。然後轉身就要走。

  「等等,當然有啊,我……」

  我不是幾次三番的提出帶你出逃麼!

  夏偃還想垂死掙扎的解釋,卻忽見她一滴淚掛在眼角,她有意繃著面孔,深深換幾口氣,沒讓它落。

  他把後頭的幾百句話吞下肚去,委屈地想,看來有些事,他還是不配知道麼?

  赤華終於繃不住。她想起替嫁路上,荊曠也問過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毫不留情地質問「你是不是賤」。

  她默默伸手蘸眼角。夏偃目不轉睛看。她的一雙手白得近乎透明。指節圓潤,指尖細嫩,幾乎無肉也無骨,像精心雕刻的象牙,讓他有衝動將它握得緊緊的,安慰她,向她道歉。

  黑夜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所有那些在陽光下的人模狗樣,此時通通現出原形。那些原本掙扎在理性之下、說不得的念想和渴望,都被濃墨渲染得無比頑強。對有的人來說,黑暗是逃避的處所;而對於另一些人,黑夜滋生了他的膽氣,讓他從「膽小鬼」變成了「沒那麼膽小的小鬼」。

  赤華只覺得手背上若有若無一陣風,伴著極淺淡的艾草清香,飛快而細碎地掠過她手上的每一道指節,卻剎那間飄然而去,讓她恍然分不清是真還是幻。

  她呼吸一滯,驟然抬頭。目光在那對黑琉璃般的眼珠上點了一下,轉而盯著他身後黑黢黢的一片虛空。

  夏偃拼命壓住呼吸,好讓胸膛看不出什麼起伏,憋了一會子,安慰和道歉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他故作深沉地評價:「……很好。你手上的疹子都消了,看來已經適應……」

  赤華不再理他,扭身就走,迎面撞上一個人。

  *

  犁姑冒冒失失的跑過來,深一腳淺一腳,一邊還叫:「白狐夫人,可算找著你——」

  她那雷霆之音忽然啞了,不由自主一吐舌頭。

  「白狐」並未隱身,而是藏在個暗悠悠的角落,跟她那個小跟班無言對望,那氣氛不知是曖昧還是尷尬,反正不像是在談吃喝拉撒睡這種俗事。

  然後,幾乎是疾如閃電的,「小跟班」膽大包天,居然摸了「白狐」的手!

  不知有沒有趁機蹭一下臉蛋。

  坊間對「白狐」早有各種傳言。其中一個很受歡迎的版本便是,「白狐」是為狐仙下凡,托為女身,因此詭計多端,神出鬼沒,高深莫測,等等等等。

  民眾們進一步發揮想像:既是無法無天的狐夫人,那……身邊伴個清秀美貌少年郎,甚至每天換一個,也不算過分吧?

  這些傳言,黑熊他們都跟夏偃匯報過,義正辭嚴地請他出面闢謠——這不僅關乎白狐的名聲,他們那些黑熊螳螂肥豬仔,要是被人當成了什麼「夫人」的後宮儲備,臉往哪擱?

  夏偃還沒到那麼思想猥瑣的年紀,只覺得好玩。況且外頭傳得越離譜,越是誤導人,傳到官兵捕盜耳朵里,他走在路上就越安全。

  於是他反而異想天開地指示:「下次再聽到這種話,你們就糾正一下,說白狐不僅是女身,而且……」

  他低頭瞧瞧自己磨鍊出來的流暢身板,指示:「唔,而且嬌小玲瓏,弱不禁風,一看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種……」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