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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過去的記憶也並非徹底拋棄了她。她模糊記得許多畫面:著火的屋樑,飛馳的馬匹,尖叫的女人,還有窖藏的食物美酒,燃燒時產生的五味之香。

  那之後,前往荊國的路上,有個機靈的小孩子給出了一針見血的判斷:「她記性不好。」

  赤華覺得,自己的前十五年一定過得乏善可陳,以至於鮮有令人難忘的時刻。

  但後來的日子呢?在荊國的這幾年,她又得到了什麼呢?

  *

  越過鴇羽關,走出山地,便是大片大片廣袤而起伏的土地,散發著一股粗獷的泥土味。

  和荊國那種精耕細作的土地不同,這裡的農民崇尚粗放,新發的秧苗張牙舞爪,好像捋不順的獸毛;有時候田裡不見種地的,一轉頭,發現村口大槐樹下,幾十村民械鬥正酣;甚至,婚車車隊還遭遇了一兩次盜匪,都是衝著那幾十箱嫁妝去的。

  赤華躲在車裡,倒也沒見到那些土匪長什麼樣。只聽到呼喝聲、弓弦響,還有車夫斥馬的嘶嘶聲。這些聲音很快淡了。畢竟有徐國公子朔帶兵護送,帶的又都是精兵,強盜們知道這撥人不好惹,好漢不吃眼前虧,溜得倒快。

  她似乎還聽到了夏偃的聲音,一聲斷喝,伴隨著劍入人體,緊接著是一聲別人的嚎叫。

  他果然在一絲不苟地履行著他的承諾:「我會留在你的隊伍里。防著有人害你。」

  她忽然好奇起來。他看起來不甚精明,卻一次次打破她的想像。他會狩獵,會搏擊,逃脫了讓人搜捕不到,換了什麼身份都遊刃有餘。當年那個矮她一頭的可憐小乞兒,這幾年裡,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

  但她也沒機會問了。車隊很快進入徐國國都。赤華悄悄掀開窗簾一角,想一睹國都風貌,看到得只是競相圍觀的男女老少。

  荊國女公子瑤與徐國早有婚約,奈何常年病重,拖到十九歲才姍姍來遲——徐國百姓們都多少有所耳聞。能讓太子景龍痴等這麼多年,不知車裡是何等國色天香。

  開路的樂工們吹奏著歡快的頌歌。大夥懷裡抱著瓜果,拼命往前湊,表面上是要來個「擲果盈車」,表達自己對女公子的歡迎愛戴之意;其實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那帘子,盼望裡面能漏出一分半分的美人容顏。

  至於前頭騎在馬上的荊國公子曠,身邊反倒沒圍太多人。他樂得清靜,跟幾個陪送的徐國官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雙方都使出十八般智慧,禮貌中暗藏套路,都想空手套白狼,不動聲色地套出點對方國家的情報來。

  徐朔則一路冷臉,不時揮鞭驅趕百姓:「滾遠點!驚了客人,殺你們全家!——喂,說你呢!不許扔那麼大的瓜!」

  但喜慶的氛圍瀰漫街頭,百姓們像一群熱情的鴨子,頂多退卻幾步,等徐朔的鞭子轉了向,再嘻嘻哈哈的湊上去,對著荊國士兵的裝束品頭評足,猜測新婦的嫁妝箱子裡到底有多少寶貝。

  熱鬧如同趕集。小販們挑著吃食玩意兒,在人叢中高聲叫賣。有人跟同伴走散了,呼兒喚女,大喊大叫,醜態百出。

  赤華放下帘子,在車裡覺得好笑。徐國果然是民風粗獷,庶民不識禮數,堂堂一國公子,居然也拿他們沒辦法。

  突然窗外躁動,她只聽得地面轟震,馬蹄聲紛至沓來,有人高聲大喝:「讓開!都讓開!給貴人讓路!」

  幾聲響亮的鞭鳴。一盤散沙的百姓們突然如同驚弓之鳥,呼啦一下讓開大路,你推我擠地四散逃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疾風卷過街道,一隊人馬橫衝直撞地趕來,踏出一條滾滾煙塵。

  為首的那個穿著華麗的緊身胡裝 ,玉冠鸞帶,背後一張弓。後頭的隨從也皆著戎裝,騎著矮而壯健的馬。兩個犬奴跑步跟在後面,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獵狗,不時朝人群咆哮。

  百姓們爭相傳言:「太子景龍又出獵去了,快躲,別擋道!」

  赤華心中一跳,感到自己乘坐的馬車讓人趕到了路邊,讓開了路。

  她沒看清景龍的臉,僅瞥見一隻狹長的勾鼻。

  霎時間,摩肩繼踵的街道竟而撤得乾乾淨淨。只剩一個垂髫小兒,口中流涎,吃著手指,左顧右盼,望著疾馳過來的駿馬,痴痴而笑。

  一個尖厲的女聲叫道:「豆兒!快躲開!」

  但那孩子不知是呆還是傻,竟咯咯笑著,反而又往路中央跑去!

  眼看太子的馬蹄壓頂,人群中撲出一個女子,奮不顧身地把小孩往前推了幾步。

  千鈞一髮,小孩得救,嚇得哇哇大哭。那女子卻被馬蹄踹斷了腿,滾在地上,披頭散髮,疼得大聲嚎叫。

  景龍的坐騎不免受驚,急轉了半圈,縱躍嘶鳴。幾個隨從慌忙跳下馬,左右制約,再加上景龍騎術精湛,總算將那馬重新馴服。

  圍觀人群都鬆口氣。

  景龍這才看到婚車車隊,跟徐朔、荊曠都簡單見了禮——雙方道上偶遇,並不算正式拜會。今晚的宮廷宴會,才是施展繁文縟節的時刻。

  他似乎還朝那裝潢精巧的馬車看了一眼。赤華早把帘子放下了,不敢有任何越禮。

  隱約聽得徐朔說:「……那麼,今晚宮裡見。兄長盡興。」

  馬蹄聲重新響起來。百姓們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吊著的那一口氣總算放了下來。

  那個受傷的女子仍然躺在道中,孩童在她身邊大哭。有人輕聲商議著,去哪弄塊板子,抬那女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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