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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花綢的眼淚搵干,摟著她撩著帘子往外瞧,翠微在遠,白雲天外,蜂蝶花間,而她在懷,沒有比這更叫他暢快的事情了,他歪在車角,將花綢的腰緊一緊,笑吟:

  人間狂客繁錦來,一葉隨風下揚州。

  他們朝前,關於「姑侄亂婚」的流言才剛剛在錦繡京師沸騰起來,就被甩在了身後。耳朵聽見的,唯有清風簌簌。

  城內桂香暗撲朔,韞倩的在馬車裡漸聞喧聲,撩開車簾一瞧,業已日薄崦嵫,街市熙熙,各家鋪子攤販忙著上門板收貨。她的心也似暮晚的斜陽,靜待墜落。

  正欲丟下帘子,忽見由後頭走來一匹馬,一位玉質珊珊的青年騎在馬上,穿著件靛青的直裰,綢帶綁著袖口,未戴冠子,只用碧青的錦帶束著髻,背上背著一輪弓,像是剛出城打獵回來。

  韞倩覺著他有些眼熟,正欲丟帘子,卻見他扭頭睨來一眼,「川貝煎雪梨,你吃了麼?」

  一聽這話,韞倩便猜出他是誰,一把丟下帘子,不說話。誰知郭昭骨子裡是個十分倔強的人,竟握著馬鞭挑開車窗簾,彎著背湊來一張臉,「我問你話呢,你怎的不理我?」

  韞倩復將帘子理罷,硬著嗓子在裡頭,「大庭廣眾,請官人懂些禮數,挑婦人家的帘子,成何體統?」

  「哼,」郭昭笑了,又挑起帘子來,「我曉得,你死了丈夫。」

  「就是姑娘家,也不該挑人的車帘子!」韞倩怒瞪他一眼,眼圈紅紅的,裡頭還隱約有淚。

  郭昭瞧見,半斂了笑,臉仍嵌在車窗上,「你為什麼總不高興?上回見你,也似個不高興的樣子,這會見你,竟還哭了,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不如告訴我,或許我能替你解難呢?」說著,自己凝眉想一想,歪著點點下頜,「哦,你死了丈夫,是該不高興的。」

  韞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把將車帘子拽好,死活不鬆手。傾耳細聽,外頭是噠噠的馬蹄,伴著他一籮筐的咕噥:

  「這有什麼的?人要朝前看才好,天底下,並不止他一個男人,這個沒了,還有下一個。我告訴你,寡婦再嫁多的是,真立貞節牌坊的有幾人?那玩意兒,不過是面上瞧著光鮮,苦的確是你們女人。你孝期三年,算一算,我三年後整二十三,正好婚配。我姓郭,單名一個昭字,我家的鋪子是你在租著,想必是曉得我家的家境的。我在異地長大,耽誤了親事,至今還未婚定,此番回京,一是為後年科舉,二就是為了我的親事……」

  蓮心車裡聽見,捂著嘴嘻嘻直笑,韞倩瞪她一眼,端直了腰,外頭還有他唼喋不休的嘮叨:

  「我覺著京里的姑娘都嬌滴滴的,我不大喜歡,可瞧見你,我卻喜歡。」說到此節,郭昭笑了,騎在馬上,一副浪蕩模樣。但他心裡,卻十分正經,「我想了想,我要娶你。」

  他看了眼車帘子,裡頭毫無動靜,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毅然拉著韁繩,「我先回家去告訴祖父一聲,免得他們先替我定了別家。你請慢去,改日我再往府上拜訪。」

  旋即聽見他踢了馬腹,韞倩只敢偷偷撩開帘子往外瞥,長街凋零,沒了他的影子,只有殘陽照著空巷。

  蓮心挪坐到她身邊,跟著往簾縫外瞧,笑著窺她,「姑娘可不如從前膽大了,從前可是敢撩著帘子與人說話的。」

  那個「人」是誰,韞倩想起來,寥落地笑笑,丟下帘子,垂著下頜,沉默不語。施兆庵不會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他殺死了她作為一個女人敢愛敢恨的勇氣。

  或許別人看來,她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連她自己也一直這樣認為。但在這一刻,當一個男人在她的馬車旁說下這麼一大堆傻話,她卻半點不肯相信時。她終於清楚地知道了,她失去的,是對愛赤忱的信任、與天真的渴望。

  而獲得的呢?是空茫茫無邊際的寂寞。

  夕陽落了,又將是花老黃昏,韞倩歸到家中,擎著一盞燈走到榻上,坐下來。到這個時候,天色混混沌沌,周遭都在暗下去,人間陸沉,面前的燈成了一座孤島。

  她支頤著臉,看這座島一點點壯大,孤獨便跟著黑夜逐寸膨脹起來,脹得像黑漆漆的天空一樣龐大,再把她瘦弱的肩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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