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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不能表現出哀傷。

  玄龍手掌覆上燕鳶消瘦的背,安慰道。

  「不是,阿鳶只是病了,喝了藥,便會好了。」

  「你不信我麼。」

  燕鳶笑道:「信……阿泊說什麼,我都信……」

  「可是藥太苦了……我今日,不想喝了……好不好……」

  玄龍仰起頭,靜了須臾,沙啞地回。

  「好。」

  燕鳶望著不遠處曳動的火光,道:「那藥喝下去……總是會昏睡,我想……多同阿泊說說話……」

  玄龍:「…好。」

  「紫厥湖邊的鳶尾花都枯萎了,我日後沒法兒送你花了……阿泊還會喜歡我麼……」淚從燕鳶眼角劃出。

  鳶尾的花期在春天,過了五月便凋零了,玄龍喜歡鳶尾,燕鳶腦子還清明時一直用神力將花保持在綻放的狀態,如今神體殘敗,神力衰弱,那法術便不起作用了。

  上月燕鳶趁玄龍不注意,掙扎著起床去了紫厥湖,發現那大片鳶尾枯成了干枝,大受打擊,回來後難過得哭了許久。

  「喜歡。」玄龍指腹抹去他的淚。

  「沒有花,照樣喜歡的,莫要哭。」

  「真的麼……」燕鳶吃力地轉過身,躺平身體,想要看清玄龍的表情,確定男人不是在哄他開心。

  玄龍彎唇:「嗯。」

  燕鳶抬起手,勾起小拇指,笑道:「那我們拉勾,鳶尾花沒有了……阿泊不會討厭我……還同從前那樣,待我好……」

  「好……拉勾。」玄龍抬手勾住燕鳶的小拇指,聽他口中喃喃念叨著。「拉勾……上吊……萬萬年、不許變……阿泊若騙我,便……便……」

  燕鳶想用個什麼法子威脅玄龍,好叫他一直喜歡自己,可誓言若太狠毒,他捨不得讓玄龍起誓,萬一靈驗了,難過的還是自己。

  想了半晌,認真道。

  「若阿泊騙我,我便……再也不同你好了。」

  玄龍:「嗯,我若騙你,你便不要同我好。」

  兩人的小拇指勾著,大拇指碰在一起。

  燕鳶:「那你不要騙我……」

  玄龍:「好……」

  話落,燕鳶的手垂了下去,無力地落在床榻邊緣。

  玄龍的手僵在半空,愣了片刻才回神,指尖觸上燕鳶的臉龐:「阿鳶……」

  他的身體非常冰冷,幾乎能將玄龍凍傷,這絕不是活人身上應該有的溫度,而這樣的溫度已經在燕鳶身上持續了幾個月了。

  所以他總是喊冷、喊疼。

  「阿鳶……」

  燕鳶沒有回應,微渺的鼻息告訴玄龍,他還活著。

  就如同被押在虎頭斬下即將砍去頭顱的囚犯,玄龍不知道那銳利的刀刃何時會落下,奪走他愛人的命。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毫無辦法。

  那比將他生生凌遲,還要讓他難過。

  傍晚,曳靈神君來東極殿看燕鳶,燕鳶仍在昏睡,玄龍以去學院接阿執下學為由,獨自出了門。

  殿外大雪紛紛揚揚,玄衣男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積雪鋪成的路,留下一串遺世獨立的腳印。

  天界的盡頭有一座神廟,廟裡供奉著一尊陰陽不分的神像。那一面是男,一面是女,男身左手豎於前胸,拇指與食指相捻,其餘手指鬆散,垂目微笑。女身清麗出塵,頭挽飛天髻,中指與拇指相捻,手心朝上,面容祥和,不論哪面皆是神聖不可侵犯。

  傳說那便是天道的真身。

  誰都未曾見過天道真面目,誰都不知真假,只是天界眾仙神有煩心事時,便會去那處求一求,向天道供奉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換取得償所願。

  今日下了這般大的雪,路上一個神都沒有,廟宇外狂風呼嘯,卷得神樹枝叉颯颯作響。

  玄龍收起油紙傘,將傘放在廟外,拍去肩頭的落雪,讓自己乾乾淨淨地進入廟宇。

  天道叫他生來就是天煞孤星,受盡苦楚,他未曾憎恨過什麼,只道是自己前世作過什麼惡,今生才要百倍償還。

  可是燕鳶身為帝星,生來便是萬物之主,尊貴如斯,若說他曾犯過什麼錯,便當是不該遇見自己,愛上自己。

  如果他從未在燕鳶的生命中出現過,他們哪至於走到今時今日,燕鳶哪至於走到今時今日。

  從開始便錯了……

  他後悔了。

  他不要燕鳶愛他。

  不要燕鳶遇見他。

  玄龍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神像,在參天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薄唇輕啟。

  「天道在上,吾身為天煞孤星……本應孤老至死,偏生逆天而為,害人害己,吾已知錯,求天道開恩,放過吾愛,吾自甘散去畢生道行,永墜地獄,不入輪迴,只求天道開恩……放過吾愛……」

  「求天道開恩……放過吾愛……」

  「求天道開恩……放過吾愛。」

  玄龍伏身,磕頭,久久不起。

  他活至今日,從不信神佛,他自己便是九重天上的神明,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拜神拜佛,於凡人而言興許有用,於他一切都是徒勞。

  可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便要同凡人那般,最愚蠢的辦法都要試一試,倘若天道開恩,讓燕鳶活下去,他便做天道最忠誠的信徒。

  他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唯一可以用來交換的,便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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