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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然後抬手敲響了門。

  「明天就走?」他看到桌上收拾整齊的行囊。

  「嗯。」

  「光靠你一個人對付不了他。」

  「……我曉得。」

  「那這東西給你,可能有些用處。」

  伍哥看看他遞過來的那幾張沾染了血漬的紙:「這……東西居然落到你手裡了?」

  「嗯,本來打算燒了拉倒。」楊茂德自嘲的笑笑:「這大概是天意。」

  伍哥沉默了片刻然後將東西疊好放入懷裡。

  「還有這個。」楊茂德又從懷裡取出一疊存票推到伍哥手邊,整整十萬銀元差不多是楊家現在所有現金家底。

  「用不著。」伍哥皺皺眉。

  「帶著吧,我……也只能盡這些心力。」楊茂德疲憊的捂著臉揉搓了一把。

  半響屋頭寂靜無聲。

  最後他說。

  「拜託了。」

  「好。」

  ☆、在八十大壽

  「後來呢?後來呢?阿祖(四川將祖奶奶祖爺爺一輩稱為阿祖,這裡是稱呼而非名字)。」小蘋果臉的女孩托著下巴,倚靠在躺椅的扶手上好奇的追問。

  「後來啊。」躺椅里一頭雪白銀絲的老人搖了搖手上的蒲扇,後來的日子便顯得平淡了許多,楊老爹在床上苦熬了一年便安詳的去了,又打了三四年內戰,終於迎來了新中國建國的消息,楊家縣城的鋪子早就已經關門了,如果不是每年要去收伍哥那間鋪子的租金,楊茂德連縣城都懶得再去。

  躲在楊家大院的偏僻鄉下,他們也就幸運的躲過了,50年波及整個四川的袍哥會「叛亂」,清匪、反霸、減租退押,轟轟烈烈的四川土改運動隨後開始。楊家作為地主老財的典範自然備受『照顧』,家裡的田地山林全部被查收,就連楊家大院都被劃分出去,只留下堂屋和阿祖他們住的兩個院落給他家。

  大院裡的佃戶們也都分到了自家的田地,紛紛遷走重新起屋開始新的生活,又有許多不認識的人,從別處遷來入住了原來屬於楊家的大院子。紛亂的、嘈雜的新環境,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楊茂德看著神情惶然的妻兒,便將她們送到玉山鎮上去租屋居住,他獨自留下來適應這些新的變化,反正兒子也該入學讀書了。

  等到又一年新年即將來臨,阿祖帶著兒子回來給茂蘭她們上墳,遠遠的她驚異的發現那高高的垛子牆沒了,只有那孤零零的碉堡筒子樓還立在那裡,上門紅艷艷的用油漆粉刷著標語,『打土豪,分田地』。

  「哦,附近搬來的人要蓋房子,拆了石料拿去用了。」楊茂德淡定的解釋說,隨著他手指的方向,阿祖看到在對面山腰和自家後山側頂上,已經建起了一片新的烏黑瓦頂。

  「回來了?」有人對阿祖招呼道:「正好趕上吃飯,下午不是還要去上墳?」

  阿祖一看居然是竹子,原來後山的孫家大院沒有遷走,竹子不願意離孫私娘太遠,就挑了附近的田地還是把家安在了大院裡,這是楊家大院如今唯一跟阿祖熟悉的人了。比起其他地方那血淋淋的暴力土改,楊家的配合顯然讓這一過程十分的平順,用楊茂德的話來說,這場土地整改已經是大勢所趨,對著幹肯定會碰的頭破血流,他一向如此的識時務。

  果然不久便有些血腥的消息開始流傳開,在雙流兩個月就槍斃了497人,還有141人而恐懼被批鬥而被逼自殺。郫縣頭兩個月槍斃了562人,另有222人以自殺相抗,不少地主家抱著「捨命不舍財」的思想,寧願全家自殺也絕不肯拱手交出財產。

  隨著土改的深入,下面分來的幹部把上級號召的「政治上打垮」,單單拎出來一個「打」字,所以放任暗示和組織打人的情況屢屢發生,有的進地主家做工作時甚至會帶上打手,以捆、吊、打代替政治工作。

  在營山縣甚至出現了,土改幹部林成雲在鬥爭大會上用刀割斷地主脖子,眾目睽睽下當場將地主殺死的惡劣事件。一時間地主似乎成為受辱和死亡的代名詞,一些農戶得知自己被劃為地主後,竟絕望自盡,有地主家生怕被斗,硬被拉到鬥爭會場後,即用頭撞柱而死。僅在巴中縣城周邊四個鄉,就有地主富農自殺超過396人,當場斗死16人,鬥爭後餓死66人,加上關押致死的12人,這些死亡人數簡直是觸目驚心。

  白色的恐怖在蔓延,阿祖無比慶幸自家男人的英明覺悟,唯一讓她遺憾的便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也受了牽連,因為楊家是地主,所以兒子在學堂備受歧視,偶爾還會落得一身傷痕。面對這種境況,楊茂德也只得讓他們綴學回家,本打算自家私下裡教授他們,可是沒想到卻被大院裡的人舉報,他存留下來的書籍和筆墨被沒收。

  楊茂德也接到不許搞特殊化的警告,於是小國清的學業被迫停了下來,小小年紀便跟著父親學著下地,小國泰的啟蒙也是在田間地頭上開展的,用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他也算是識得了幾個字能算得了加減法。

  低調而平靜的渡過了大躍進時期、熬過了公共食堂的飢餓、撐過了集體勞作的辛苦,但是楊茂德依舊沒有避開文化大革命的批鬥,儘管當時的楊家過的日子並不比其他人家好,但是作為地主出身的黑歷史依舊被挖了出來,每天掛牌遊行夜裡住在骯髒的牛棚,等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放回來後,便留下來喘咳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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