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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回他實在閒得發慌,趁老師打盹帶領著幾個同學翹了課,地鐵轉公交,公交轉三輪,一溜煙跑到城郊的窯廠看人燒磚。

  至今記得那場面,成山成海的瓦楞磚堆在空地上,五層樓高的煙囪徐徐地冒著煙,煙囪下面有一口手壓的水井,那麼丑,打出來的水卻冰冰涼涼的,喝到嘴裡還泛著甜味。

  因為沒有見過,所以什麼都非常新奇。廠門口有輛擺滿新磚的長板車,他們幾個小孩爭著搶著去推,弄得人家工友哭笑不得地轟趕他們:「快回家去,這可不是玩的地方,在這兒是掙錢,是討生活。」

  「那你每天能掙多少錢?」

  有人咧嘴一笑,比出個「耶」的手勢。小孩們都笑了,不是因為他動作滑稽,是因為他門牙的牙縫特別大,看著漏風。

  「兩百嗎?」

  「二十。」

  幾個小孩又哄堂大笑,因為不相信這世上有人一天只掙二十塊錢。對於他們而言錢來得太容易,一雙鞋、一個足球,哪怕是一頓飯都不止兩百,二十塊夠幹嘛呢,能夠請得起保姆司機嗎?

  就只有陳覺沒有笑,因為看到那人的指甲縫黢黑黢黑的,胸前、後背全是白色的汗漬,覺得心酸。

  就這樣,一直玩到太陽落山才回去,不知為什麼,心裡沉甸甸的。結果剛走到家附近就被爸爸的司機找到,著急忙慌地打電話說人找到了,沒受傷,就是身上沾了不少泥。

  回到家免不了一頓胖揍。父親問他去了哪,他被抽得皮開肉綻也不肯說,躺到床上恨不得拿小刀在手臂上刻:我恨陳宗義。

  晚上聽到繼母的腳步聲他佯裝睡著,側著身一聲不吭。繼母上樓跟父親上樓非常好辨認,因為父親的腳步永遠伴隨著金屬拐杖的聲音,篤,篤,篤,篤,沉悶,冷硬。

  繼母走進房間,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長時間維持不動是很累的事,他背都僵了,只想讓繼母趕緊出去。可是繼母一直沒有走。

  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溫,「光跟大人賭氣,長身體的時候餓著怎麼行?起來吃點東西,你顧姨給你做了不少好吃的,聽話。」

  「餓死算了。」他咬牙切齒,後背還一陣一陣地疼,「下手這麼狠,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繼母隔著被子輕輕地拍他:「誰讓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的?到處都找不到人,你不知道我跟你爸爸多擔心,生怕你在外面遇到壞人有什麼危險。」

  「能有什麼危險。」他嘟囔,「我同學他們到水庫去游泳爸媽都不管,就我一個人走哪都有司機跟著,沒勁透了。」

  「我們也是為你好。咱們家情況特殊,尤其你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當然要像祖宗一樣供著。」

  她語氣詼諧,聽得他繃不住笑出聲:「媽你少逗我了,還祖宗呢……我爸在家說一不二,我妹又是你們倆的心頭肉,算來算去家裡就我地位最低。」

  「誰說的?你也是我的心頭肉,要不我眼巴巴地上樓來幹什麼。好了,起來吧,再遲飯都涼了。」

  小小年紀,又因為不是親媽,陳覺聽得很不好意思,半晌方才磨磨蹭蹭地爬起來。一邊穿外套一邊疼得齜牙咧嘴,嘴裡噝噝地抽氣:「媽你也真是的……我爸揍我你也不知道攔著點兒。明天我不去練字了啊。」

  「不行。」繼母語氣淡然卻堅持,「得去,還得給老師賠禮道歉。」

  「道歉?沒做錯事我憑什麼道歉。」

  「你今天一聲不吭地領著幾個同學逃課,害得老師到處找你們,還說沒有做錯事?」

  他憋著火,坐床邊一聲不吭。

  繼母摟著他的肩,很溫柔地勸服他:「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了事就要認。犯錯不可怕,敢於認錯,敢於承擔後果才是真正強大的人格。」

  拜一直視他為男子漢的繼母所賜,陳覺從小就明白何謂強大,何謂人格。他不服氣,攥著拳頭申辯:「上次爸爸把我的手柄砸壞了,憑什麼他就可以不認錯?他連對不起都沒跟我說。」

  繼母稍稍愣了一下。

  「就只會要求我,你怎麼不要求爸爸去?我不相信爸爸從來不犯錯,可我一次也沒聽他說過對不起。」

  安靜的空氣里,許冬雲很久沒有說出話來。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陳覺身邊,想起跟老公在一次校外舞會上相識,她高跟鞋壞了,陳宗義又腿腳不便,兩個人坐在場邊,他將自己的西服借給她搭腿,她不好意思地道了謝。後來才知道他是贊助商的老闆,而自己傻傻的當他是年輕教授,講了許多校園裡的趣事給他聽。

  陳宗義有陳宗義的好,例如才華橫溢,例如殺伐決斷。可他畢竟身有殘疾,而且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所以父母反對有他們的道理。只是她聽不進去,義無反顧地與他結合。嫁給陳宗義,等於是背棄了清寒家庭與書香門第的背景,可她不後悔,因為堅信自己的眼光。

  看一個人准與不准,愛一個人對與不對,時間會給出最真實的答案。後來許冬雲已經隱約知道答案,只是還不願意承認。面對繼子一句高過一句的質問,她靜了一會兒,疲憊地安撫了一句:「不能這麼說他,他是你爸爸,孩子這樣說父親是不孝。」

  再往後,連繼母也很少再評價父親。

  收起照片,陳覺沒有再去找止疼片,因為跟宋珂在一起的時候不吃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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