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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喝?」段胥從懷裡拿出一壺酒,他的手指蒼白纖細,有暗色的傷口,也被陽光染成了金色。

  賀思慕從他的手裡接過酒,喝了一口,那辛辣芳香的氣味盈滿肺腑之間。

  這是活人的世界。

  他們的每一天該有多麼奇妙和獨特啊,這樣的日子,過一百年也是幸福罷。

  賀思慕的眼眸顫動著,慢慢轉過頭來看向段胥。

  她的段小將軍,她的段狐狸,有世上最好看的頭骨,眉眼如畫,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乾淨澄澈仿佛一塊水玉,總是帶著笑意。

  陽光照在他的臉側,沿著他的鼻樑分割光影,他慢慢地吻了她。很輕柔溫暖的吻,她嘗到了他嘴裡的苦味,卻不覺得討厭。

  從他身上獲得的感知,便是苦也是珍貴的。

  「思慕,覺得這世界怎麼樣?」他問道。

  賀思慕蹭蹭他的額頭,道:「真好,像家。」

  便是在少年時,她也是四海為家的,入鬼域後就更不要談什麼家了。可是在此刻,這樣一個絢爛盛大的世界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卻突然感覺像是離鄉多年的人,忽然看見了家。

  「段胥,段舜息,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這樣可笑而沒有邏輯的話,活了四百年,見慣了生老病死的鬼王居然也能說出口。

  但是段胥卻沒有回答,他靠著她的肩膀,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醒。

  她抱著段胥的肩膀,把頭埋進他的頸間,細細地顫抖著。

  「段胥……段胥……段舜息……段舜息……段舜息!」賀思慕扶著他的肩膀,喊著他的名字,從試探到惶恐,到憤怒和悲切。

  她這一生,從沒有大聲地哭過,沒有喊過一個人的名字,到聲嘶力竭。她並不知道如何挽留,也不知道自己能留住什麼,她從沒能留住什麼。

  「……賀思慕。」

  段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賀思慕愣了愣,她抬起頭來,便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眸。

  仿佛是她的錯覺,他好像沒有那麼蒼白了,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仿佛從前一般。

  段胥睜大了眼睛,他伸出手來,以指背拂過她的面龐,喃喃道:「賀思慕,你……你哭了。」

  賀思慕這才發現,她已經滿面淚水,她居然哭了。

  惡鬼從沒有眼淚,她怎麼會哭?

  「你是……溫暖的,我能感覺到……」段胥撫摸著她的臉龐,怔怔地說。

  丁香香氣拂來,一個紫色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邊,賀思慕轉頭看去,便意外地看見了那一貫沉默而神秘的紫姬。

  紫姬朝賀思慕招了招手,她腰間的鬼王燈就飛入了紫姬的手中,藍色鬼火閃爍間,賀思慕的那一片魂魄從燈中剝離出來,回到賀思慕的身體裡。

  這是連同賀思慕在內任何一隻惡鬼,都沒有辦法輕易做到的事情,紫姬做來卻不費吹灰之力。

  「以後你不再是鬼王,而是凡人。」紫姬對賀思慕說完這句話,又轉頭看向段胥,平靜道:「你的死期,也並非今日。」

  她將鬼王燈收好,然後低眸看著他們,慢慢道:「我以神明的名義,賜予你們新的命運,望你們珍重。」

  賀思慕怔了怔,她的目光越過紫姬,落在紫姬身後那個遙遠的身影上。那個男人穿著青色的宮服,繡著精美的二十八星宿圖,笑容燦爛地向她揮揮手。

  就像在他小時候,她去星卿宮接他時那樣,那時他便時常問她,老祖宗,你為什麼要這麼孤獨地死呢?老祖宗,我們可以有新的命運嗎?

  在那個雨天裡,紫姬拉住禾枷風夷之後,他們曾經有過一番長談。

  ——紫姬啊,你看這世上成雙成對的事情,都要個整整齊齊,先頭那城門兩邊修得不一樣高,不是還拆了東邊兒牆上的磚頭補了西邊兒牆嗎?」

  ——你想說什麼?

  ——你讓賀思慕變成人罷,把她漫長的生命剪短點,拼在段胥的身上,讓他們作為凡人長相廝守罷。神明的秩序,當垂憐捨身救世者罷?

  最後賀思慕留在了世上。

  段胥成為了,她生命中第一個留住的人。

  兩年後。

  「段舜息!段胥!」

  夏日的樹林裡傳來呼喊聲,但是舉目望去卻只見綠樹掩映,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因為人已經掉進了地洞裡。

  賀思慕站在洞底望著高高的洞口,試著跳了兩下但失敗了,於是皺著眉抱起了胳膊。

  雖然兩年的時間裡她已經對凡人的生活非常適應,但沒到這種時候她還是會懷念她的法力。若她的法力還在,出這個地洞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她就根本不會掉進來。

  「怎麼了?你沒受傷吧?」段胥的身影出現在洞口,蹲下身來觀察賀思慕的情況。他如今又恢復了那身手敏捷,健康矯健的模樣,穿著一身藍色束袖圓領袍,就如當年涼州府城初見的小將軍沒什麼兩樣。

  賀思慕伸出手去:「快拉我上去。」

  段胥見洞並不太深,且洞底鋪了稻草,便知賀思慕應該沒受什麼傷。

  她做惡鬼時常常附身於人,對人間諸事都還算熟悉,唯獨受傷這件事毫無自覺。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結果搞得傷痕累累,有時還顧著面子不肯說。

  見她無事,段胥便悠然一笑,蹲在洞口道:「要我拉你上來,先喚我一聲夫君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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