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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即便她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她總是和段胥提起岱州的「哥哥」,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記得他的人了。

  只不過她沒有認出他來。他還以為他這輩子也不會再聽見她叫他一聲,哥哥。

  段靜元睜大了眼睛,她拉住方先野的袖子,驚慌失措道:「你……你怎麼要哭了。」

  方先野輕輕一笑,他低下眼眸,說道:「突然很想我妹妹,你和她很像。」

  段靜元吶吶地點頭,小心地看著方先野的神情,卻見他紅著眼睛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道:「靜元,你要覓得良人,要子孫滿堂,幸福一生。」

  他的手心很暖,讓她一時間忘記了躲避。

  在不久之後她回想起來這一天的方先野,才醒悟他是在同她道別,只可惜那一天她沒有能領悟這些話其中的含義。

  她的領悟總是遲到。

  夜色已深,井彥對於方先野的來訪感到十分意外,方先野與他並不算非常相熟。他將方先野帶至書房,屏退眾奴僕之後便問道:「方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方先野與他一桌之隔,坐在梨木椅子上,抬眸望向井彥:「我聽說井大人十分賞識段帥。」

  井彥有些驚訝,探究道:「閣下從哪裡聽說的?」

  「段舜息。」方先野沉默一瞬,道:「我和段舜息是很好的朋友。當年的馬政貪腐案,是我同他一起揭發的,感謝大人不曾拆穿他的假帳。」

  井彥舉著茶杯的手臂僵在半空,一時忘了該放下還是拿起。

  方先野仿佛鬆了口氣,玩笑般道:「我沒想到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是面對井大人。我來見井大人,是有事相託付。

  「而我今天對您說的這些,將會是我的遺言。」

  第二天晨曦初現之時,方先野望著那朝陽許久,然後理了理身上的官服,戴好官帽,走進了大殿之中。他如平常一樣隱沒在群臣之間,座上年輕的皇上與百官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之後,便提起了近日得到的這一道聖旨,並且將那御筆親批的聖旨給百官傳閱。

  得知聖旨的內容,百官的目光立刻集中在方先野身上,一時間滿堂震動。而方先野只是拿著芴板,八風不動地站在原地。

  「先皇遺詔,方先野護駕有功,以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又說段舜息救駕不及,有謀逆之心,需將其誅殺。」皇上悠悠地重複了一遍這段話,面露為難之色:「段帥是國之重臣,戰功赫赫,朕向來器重他,如今他正在養病,朕實在不願誅殺功臣。但是先皇遺詔在此,父皇屍骨未寒,朕豈能枉顧他的遺願?」

  方先野並不搭腔,便有摸得著皇上脾氣的臣子出聲:「皇上仁慈,但先皇英明,南都亂了兩個多月段將軍在前線必定知情,卻並未動一兵一卒勤王,足見其早有異心。此刻若不誅之,恐怕養虎為患啊!」

  朝堂上便熱鬧了起來,百官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自然也有為段胥說話的,但是形勢還是被引導著往皇上希望的方向去了。

  那傳閱的聖旨在群臣的討論聲中到了方先野手上,他不無嘲諷地笑了笑。帝王赤裸裸的猜忌和殘忍總要包裹上一套溫情脈脈的戲碼,真相不過是皇上忌憚段胥,故而動殺心罷了。

  只不過皇上也要求個名正言順,若是名不正言不順,這屠刀便還要在空中懸一陣子。若是鬧大了,戲演得過於荒唐了,收拾殘局且要一陣,屠刀便要懸得更久了。

  便足夠段胥逃脫了。

  方先野的手攥緊了聖旨,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突然捧著聖旨出列,跪於殿中朗聲道:「臣方先野,斗膽稟告一事,請皇上降罪。這份詔書,乃是臣矯詔。」

  滿庭譁然,林鈞和皇上震驚之餘面色不善,皇上的目光在百官面上拂過,口中道:「方卿……」

  方先野卻不給皇上說話的機會,叩拜於地大聲道:「臣與段舜息有積怨,是多年宿敵。在金安寺中臣唯恐今後局勢有變,臣身家性命不保,又記恨段舜息軍功累累歸來必有重賞,仿先皇筆跡偷印璽以得此詔。」

  「然而先皇自龍馭歸天后,便時時入臣夢境,痛斥臣不忠不義之心,為一己私利陷害忠良。稱膽敢陷害段帥這般忠良之士者,必身敗名裂,不得好死。臣日夜驚懼肝膽欲裂,故而不敢以此詔矇騙皇上。」

  方先野的聲音迴蕩在大殿之中,皇上和林鈞沒料到有此變故,面色一時鐵青,下一刻方先野便指向了林鈞,道:「前幾日林大人得知方某有此偽詔,便威逼利誘於臣,獻於聖上以求榮華,臣不得已而從之。然臣立於殿上,先皇怒斥之聲不絕於耳,想來是魂魄在此不肯遠去。臣實在不忍,只能言明真相!」

  林鈞氣得臉都紅了,指著方先野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方先野你是不是瘋了!」

  方先野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眼眶發紅道:「臣大逆不道,妄圖陷害忠良,罪無可恕。先皇英靈在此,臣無地自容,唯死而已!」

  他的聲音尚在大殿之上迴蕩時,他便出其不意地衝著離他最近的柱子衝去,紅色的衣袖飄飛,仿佛乘風的朱雀鳥般撞在合抱粗的紅漆大柱上。

  一聲脆響,鮮血四濺,滿庭寂靜。

  他的身體落在地上,血從他的身下極快地擴散開來,污糟了他手裡的聖旨,斑駁了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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