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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國公幾人目送他離去,神情中也不禁有些讚嘆:「難為他下得了這樣的狠心,也敢背上這樣的罵名。」

  易名更姓,不認祖宗,這可不是好名聲,傳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尤其是孔家這面迎風招展了幾百年的招牌,說倒就倒了,怎麼會沒人罵?

  皇帝也有些欽佩,笑道:「所以朕才這樣厚賜於他。」

  君臣幾人皆覺有些唏噓,略微寒暄了一會兒,卻見天色漸黑,紛紛起身告退,準備離宮,話都沒說完,卻被皇帝給叫住了。

  「朕心裡有些亂,」他輕輕道:「都留下來,陪朕說說話吧。」

  衛國公是皇帝的舅兄,陳國公和鄭國公則是跟隨他多年,後來又一起造反的肱骨,相識多年,也沒那麼多忌諱,吩咐人擺了桌兒,坐在一起喝酒。

  「朕今日去見了太上皇,聽他說了幾句,心裡著實有些感觸,」皇帝飲一口酒,慢慢將太上皇流著眼淚說的那幾句話講給他們聽:「朕現下春秋正盛,太子與兩個弟弟也頗友善,但朕若是老了呢?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這話就叫人沒法兒接了。

  疏不間親,再親厚的心腹,也沒法跟皇帝說「是是是,你大兒子將來肯定容不下小的」,又或者是「你小兒子肯定想造大兒子的反」啊。

  陳國公跟鄭國公都沒吭聲,到最後,還是衛國公這個舅兄了句:「聖上何必杞人憂天?皇太子殿下與兩位小殿下兄弟情深,這是咱們都眼瞅著的……」

  「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呢,」或許是被太上皇那幾句話戳了心窩子,皇帝神色略有些消沉:「想當初,虢國公與太上皇何等親近,最終不也謀逆,為太上皇誅殺嗎?」

  他所說的虢國公,便是太上皇的嫡親表弟,獨孤家的兒子。

  獨孤家出過三位皇后,也接連做了三朝外戚,女郎的光輝完全掩蓋住了家中男子,太上皇也曾向虢國公戲言此事,惹得後者極為不平,怒而對心腹講:「難道獨孤家只有女兒才有貴命嗎?!」然後便起事造反。

  然而不幸的是,獨孤家的確只有女兒才有貴命。

  虢國公造反失敗,被太上皇下令處死。

  這事兒說起來有些可笑,但想當初,太上皇與虢國公的確是親如兄弟的。

  話說到這兒,酒席間的氣氛便低迷下去,衛國公與陳國公都不言語,最後,還是鄭國公低聲道:「聖上還在,皇后也在,說這樣的話,可是太不應該了。咱們幾個聽聽也就罷了,若叫皇太子殿下與秦王、晉王兩位殿下知道父親疑心他們,心裡該有多難過?」

  皇帝道:「朕只是怕,將來……」

  衛國公勸住了他,道:「那畢竟也只是將來。」

  皇帝悶頭飲了口酒,半晌,方才道:「歷來派遣親王外戍,是為鎮守一方,初代時倒還太平,但再過幾代,地方藩王與長安天子的血緣遠了,兵禍也就來了。皇后之前也曾同朕提過,想廢黜親王之官的舊例,榮養在長安,受封地供養,卻不許接觸軍權……」

  「這怎麼行?」鄭國公當即便道:「皇太子既立,便該將諸皇子送往地方,這是幾朝沿襲的規制,不可輕改!」

  他鄭重道:「皇太子與秦王、晉王親厚,聖上又春秋鼎盛,無易儲之心,所以朝臣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視而不見。可後世子孫呢?皇后誕育太子,宮嬪誕育庶子,一旦諸王榮養京中,安知不會覬覦大位,有所謀劃?在內有生母策應,在外有外家景從,諸皇子為了奪位,必然各使手段,拉攏朝臣,朝局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衛國公也道:「這法子固然有合理之處,卻也催化了皇太子與諸王的矛盾。人心都是肉長的,雖有嫡庶之分,但都是自己的骨肉,儲君與其餘皇子們生了糾葛,一次兩次的話天子還能端平,但時日久了,難保不會生出不滿來,神器不穩,天下難安!」

  皇帝也只是提出這麼一個法子,不想迎頭就被念叨一通,擺擺手,無奈道:「先擱著吧,不提了,不提了!」

  幾人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道:「喝酒,喝酒!」

  因這一席話,皇帝心裡便不大安樂,跟幾個老夥計喝了大半宿的酒,心裡仍覺悵然。

  戰無不勝,無堅不摧的皇帝,也感知到了畏懼。

  感情在權勢面前,往往會脆弱如一張白紙,他不敢想像來日自己的幾個兒子骨肉相殘的畫面,卻被太上皇那幾句話所挑動,止不住的去想。

  一個爹,一個娘,再親近不過了啊!

  這晚皇帝沒能睡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宿,終於還是坐起身來,輕輕嘆了口氣。

  守夜的內侍聽見動靜,忙道:「聖上有何吩咐?」

  皇帝擦了擦額頭不知何時冒出的冷汗,問道:「什麼時候了?」

  內侍答道:「已經過了三更。」

  「三更天了……」

  皇帝心裡亂糟糟的,說不出是何滋味,卻沒有半分睡意。

  內侍見他久久不語,微覺心慌,近前兩步去看,卻見他正對著外室那盞幽微燈火出神。

  內侍心裡有些不安,正想著去請內侍監來,卻見皇帝忽然扯了衣袍上身,三兩下束好腰帶,蹬上靴子,大步走出門去。

  深秋的夜風寒涼,直颳得人骨頭髮冷,皇帝揚鞭催馬,直入崇仁坊,沒心思等人去開正門,直接從側門進了衛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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