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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時安一眼,顧時安沖她輕頷首。

  **

  臘月初八,天涼,大雪。

  黃曆上說今日宜出門,宜成姻緣,可單單沒說是否宜開戰。

  梁瀟一生打過無數場仗,每一場之前他都擔心自己不能活著回去見姮姮,要找卜師落一卦問問吉凶。

  可唯獨這一場,他沒有讓人占卜,麾下將領只當他十拿九穩,各個意氣風發地跟著他出征,已開始在心底盤算著梁瀟廢帝登基後他們該向他討要什麼官職。

  起碼要裂土封侯,撈個異姓王來噹噹。

  小別山近在眼前,終於有將軍注意到不對勁,問梁瀟:「怎得不見虞清大將軍?」

  梁瀟在外征戰數年,沒有哪一場仗是虞清不跟在身邊的。

  梁瀟隨意指了指小別山上,道:「瞧見了麼?此處地勢艱險,那是最好的設伏點,本王已命虞清提前埋伏在那裡,一旦開戰,緊急策應,管保讓那高老賊有來無回。」

  將軍聽他安排如此妥當,不禁笑道:「殿下果真用兵如神。」

  這世上沒有人能戰勝梁瀟,除非他自己想敗。將軍想起那夜拿錢走人的同袍,在心底暗暗惋惜,怎得就走了,留下來打完這場仗,怎麼著也是個開國功臣。

  行軍離小別山不足一里,忽有探子來報,說大軍後面跟著數量不明的軍隊,不知意欲為何。

  梁瀟唇角輕微勾了一下,抬鞭命三軍暫停腳步。

  眾人有些慌神,若當真後面跟著尾巴,還是數量不明的,前面又有高從善大軍虎視眈眈,一旦開戰,豈不是腹背受敵。

  他們都是常年鏖戰疆場的,知道這是兵家大忌。

  梁瀟道:「本王派左右先鋒迎戰高從善,皆地勢之利先堵住他,騰出手來把後邊的尾巴解決了,免去後患,再專心對付高從善。」

  有將軍覺得不妥:「高從善來勢洶洶,豈是單單左右先鋒能擋住的?」

  梁瀟迎著朝陽看向前路,目中有殘忍冷光沉下,道:「只要擋半個時辰,足夠本王解決本王后邊的尾巴,那左右先鋒一萬人,多給他們家裡些撫恤就是。」

  周圍將領瞬間明白了梁瀟的意思,這是要那一萬血肉之軀做人牆,為他們爭取半個時辰。

  戰場上的事,本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且生死攸關之際,不捨得別人死,就是自己死。

  眾人皆無異議,於是梁瀟命三軍調轉方向,朝後攻去。

  整軍若山巒傾塌急速攻來的時候,崔元熙正大咧咧坐在戰車裡,做著他來日封侯拜相的美夢。

  對方行軍之快,甚至探子還沒有來報,已見遠處黑壓壓的軍隊躥涌而來,若天邊彤雲密布,沉甸甸壓下。

  崔元熙猛地自戰車中坐起身,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慌張地命左右迎敵,驚駭又不甘地沖身側的顧時安道:「梁瀟這是瘋了嗎?他突然率大軍倒過頭來打我,不是把後方薄弱之處留給了高從善,高從善轄十萬精銳,他不怕被一口吞了嗎?」

  顧時安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涼悠悠道:「也許,他真的不怕呢?」

  這話落地,甚至崔元熙還來不及覺出怪異,兵陣便被急速行來的軍隊衝散。

  這是一場慘烈至極的仗,本來梁瀟打崔元熙綽綽有餘,不必將仗打得如此艱難,可他今日好似不在狀態,屢屢發出錯誤的指令,以己薄弱之處迎擊對方的強硬兵陣,雖然對方損兵折將,但梁瀟這一方亦是損失慘重,最後幾乎是損敵一千,折己八百,取下崔元熙的人頭後,極為狼狽地被迫退回小別山。

  剛到小別山,以為可以喘口氣,可立即有巨石雨點般密集落下,只聽一片悽慘厲叫,瞬間死傷無數。

  將士們抬頭,見那本該由虞清占領的山峰之巔上,全是高從善的軍隊,對方穿赤甲戴紅翎盔,猶如燎原的火焰,紅彤彤燃燒在山頭。

  他們想去尋梁瀟,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可亂軍之中已經再尋不見他,只能在一片屍海中苟延殘喘,艱難求生。

  梁瀟站在山邊,看著眼前猶如阿鼻地獄的戰場,面上毫無波瀾。

  那象徵主帥的高翎盔已被他摘下扔到了腳邊,他身上套著鎧甲,鎧甲里穿著姜姮給他做的緞衣。

  姬無劍說得沒錯,她就是心軟,終究還是給他做了。

  坎坷半生,辛苦半生,最後一場繁忙一場空,若能穿著姜姮給他做的衣裳去死,倒也死得其所。

  梁瀟感覺有碎石擦著他的頭頂墜下,有血順著額頭滴落,竟感覺不出疼,只覺得神思恍惚,如夢如幻。

  他想起了吳江,想起了阿娘和阿姐,想起貧困時親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再然後是他少年時在靖穆王府里的日子。

  真是奇怪,再回想時竟不再覺得委屈了,仿佛所有關於艱辛掙扎的晦暗記憶皆消失了,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明媚嬌艷的小女孩,她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後,甜甜地叫著他「辰景哥哥」。

  她那般美麗,是上天贈予他悲慘人生的一道光。

  不,不悲慘了。

  在最後的最後,記憶中只剩親人和睦,夫妻恩愛,兩小無猜,兩情相悅。

  多麼圓滿。

  他再也沒有恨了。

  他感覺到倒下的時候好像被什麼人推了一把,有重物砸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極重極重,大地都在跟著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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