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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反問倒叫昭信君愣住,好像沒想到一個閹人能有如此膽色。一旁的殷畫拉了拉她的袖子,若有深意地提醒道:「何必同一個下人廢話?他家主子的麻煩事,他想幫都幫不上。」

  那兩人走遠之後,劉垂文發現自己的牙關都被咬酸了。他不得不給自己揉了揉,直到揉出來一個難看的笑臉,才回到自家堂屋裡去——

  「回來了!回來了!」兩聲粗嘎至極的鳥叫剎時叫醒了他的魂,劉垂文抬眼看去,便見殷染站在屋中,正給梁下的鸚鵡餵食,而那鸚鵡卻突然偏了頭叫喚起來。如此,殷染也就側過頭來,看見了他。

  殷娘子這半個月來都很平靜,但劉垂文不會忘記半個月前,自己和鍾北里在百草庭發現她的時候,她是怎樣一副景況。

  所以他對著她此刻的平靜,總有些膽戰心驚。「殷娘子,那個……潼關報捷,龍靖博兵敗四方山,往北逃竄去了。」

  「嗯。」殷染平淡地應了一聲,轉身往內室走去。劉垂文不敢跟去,只隔著帘子低聲道:「後頭的事兒也容易了,大可以交給各地觀察使去做。奴婢眼瞅著殿下可以回來了……興許還要帶上那個鄧質,太上皇說了要賞的。」

  「戰報上說了殿下要回來?」裡頭傳出一句索然無味的問話。

  劉垂文一愣,「這倒沒有……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是誰,在四方山打敗了龍靖博?」殷染又問。

  「……是鄧質。」劉垂文靜了靜,忽然跳了起來,「您的意思是……不對,殿下已經醒了!一定是他坐鎮潼關在指揮著的,只是軍報上不寫罷了——」

  「如此大捷,為何連他的名字也不提一下?」殷染的話音里又帶上了他所熟悉的那種孤獨的嘲諷意味,「鄧質雖有將才,若非殿下命蔣彪等人相助,平叛又怎可能如此容易?」

  劉垂文身子向後靠在了樑柱上,頗有些頹喪地道:「那是怎麼回事?」

  「殿下若班師回朝,太上皇會去城門親迎,再開大宴慶賀吧?」殷染輕輕地道,「他若當真回來,可就是羊入虎口了。」

  (二)

  中原兵馬終於徹底剿滅叛軍時,夏天的葳蕤已過去,長安城中鋪上了薄薄一層初秋的落葉。叛軍死傷二十餘萬,餘下十萬投誠朝廷,首惡龍靖博戰死,朱桓、童宵等被俘,潼關防禦使鄧質、忠武節度使蔣彪等聯名上奏朝廷,將於八月十五回朝獻俘,並面稟平叛事宜。

  當小皇帝猝死之時,太上皇的詔書說得明明白白,令淮陽王重新監國,而將高仲甫手下三軍都掐了頭領。如今這些藩鎮大員頂著一身的赫赫戰功要回京,顯見得背後還站著陳留王——這詭譎的朝局的風,實在吹得所有人都有些暈頭轉向了。

  八月十五,大赦天下。長安城中桂葉飄香,城南明德門大開,鄧質、蔣彪諸將率三千人踏馬入城,朱雀大街兩旁人頭攢動,直至承天門下。太上皇與淮陽王在承天門上迎接眾將士,公卿百僚一同山呼萬歲,接風洗塵,入宮饗宴。

  歡呼雀躍的長安百姓們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兀自歡呼雀躍著。只有承天門上的人感覺到了異樣,淮陽王妃更是直接問林豐:「陳留王在何處?」

  林豐訥訥道:「奴婢不知……」

  殷畫的指甲摳進了城堞,她低下頭,正對上仰頭上望的那個將領的目光。這太無禮了。她記得那人叫鄧質,身材昂藏有力,看起來就是殺過很多人的狠角色,他的腰間甚至還挎著刀——

  他總不能帶刀進宮吧?!

  「陳留王在何處?」殷畫聽見一旁的高仲甫也在詢問,然而,似乎沒有人給他回答。

  「畫兒,」段雲瑾望著城樓下的泱泱人頭,聽著所有人的呼喊與歡笑,低聲道,「你開心麼?」

  「什麼?」殷畫有些恍惚。

  「你喜歡這樣的——這樣的場景麼?」段雲瑾頓了頓,「站在承天門上,你開心麼?」

  殷畫轉過頭看著他,然後不出所料地,在自己丈夫的表情中看見了自己一直無比嫌惡的軟弱,「開心。」她斬釘截鐵地道,「我嫁給你,就是為了這一日。只要將陳留王除掉,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一聲輕微響動,是段雲瑾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腕,雙目死死地瞪視著她:「你又安排了什麼?」

  殷畫目光下掠,迫得段雲瑾鬆開了手。她忽然覺得很疲倦了,自己為他做了這麼多,可他卻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不由冷笑一聲,「這是太上皇的宴會,我能安排什麼?」

  段雲瑾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殷畫的笑容愈加嫵媚,她傾身上前,湊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若當真發生了什麼,就去找太上皇吧。」

  段雲瑾不由得轉頭望向站在前方的父皇。他的頭髮已花白,一絲不苟地束在冠中,身著龍袍,腰杆筆直,只是雙目空空,目光不知落向了何處。即使如今國無國君,眾人也明白該向誰行大禮。而段雲瑾知道,這樣的御座無人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

  殷染坐在鏡前梳妝。

  似乎自段雲琅赴陝州起,她便沒有再這樣鄭重地打扮過自己了。貼上他送的花鈿,眉黛細細地描過,眼角微微上翹,勾勒出一雙沉默而冷艷的眼眸。長發梳作流雲樣的婦人髻,斜斜插一枝玉釵,此外再無裝飾。站起身來,淺紫的披帛便自臂膀間垂落,挽住珠光色的襦裙,裙袂在腳邊疊成柔細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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