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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淵看著他,眼神里似乎有許多話想問,最後卻沒有問出口。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要篡逆?為什麼要背棄自己的理想,為什麼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這些,好像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不是一場賭。」終了,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他,「這裡有千萬人的性命,有一整座江山。你未免把天下大事看得太兒戲了。」

  薄昳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直如癲狂。薄暖攥緊了顧淵的袖子,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窮途末路的阿兄,眼裡浮上了深重的悲哀。

  「顧子臨,」薄昳一邊笑著一邊說,話里還在喘氣,「我有沒有說過,我很羨慕你?」

  顧淵眉心微蹙。

  「那麼多人信任你、仰慕你,我阿妹也對你死心塌地,」薄昳笑道,「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

  「你明明有。」薄暖忍不住開口反駁,「是你自己不要。」

  她曾經……那樣信賴這個溫文爾雅的阿兄啊。

  薄昳微微怔忡地偏過頭去,似乎想到了什麼,狂亂的眼神漸漸變得沉默。

  這一剎那的沉默,竟似是安詳的、令人愉快的。

  然而只有一剎那,一剎那而已——

  轟隆一聲巨響!

  那是倒戈的百姓砸開北闕大門的聲音!

  而後,便是潮水般的呼喊聲,像是滾滾河流憤怒地澎湃起來,將整座未央宮都變成了浪濤中的孤島!

  「怎麼——怎麼這麼近了!」薄昳全身都受驚地一震,抬起頭來,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你們都進來了嗎?」

  顧淵重新戴上了面具,一把抱起薄暖,安靜地道:「不會再有更化元年了,三郎。」

  轉身離去,不再看他一眼。

  ***

  她一定是做夢了吧?

  他的心跳就響在她耳畔,如重鼓,如驚雷,他將她抱得這樣緊,好像生怕一個脫手便會從此天涯永訣。不知是誰放了一把火,洶洶烈焰從北闕燒了過來,在天地積冰之上反射出眩目的紅光。仲隱的大軍還未攻至,巍峨莊嚴的未央宮竟然便已經被亂民所占據,人們在冰火之中奔跑,拿著刀、拿著矛,狼奔豕突,嘶喊呼喝——

  「反虜薄昳,還不出降?!」

  憤怒的聲浪一重蓋過一重——這積攢了百年的憤怒呵!好似能夠將未央宮的屋瓦都掀翻了,再造出一個嶄新天地來。

  薄暖虛弱地抬手攬住顧淵的頸,恍恍惚惚地抬頭看著他面具之下利落硬朗的下頜。大火奪去了白晝的光焰,將整個未央宮映照成一片慘然修羅場,而顧淵只是不斷地跑,抱著她往外跑,快得幾如飛翔,飛向那再沒有禁錮、再沒有痛苦的世界。

  頸上割裂的傷口在提醒著她這一切的真實。半生殘夢,爭鬥,廝殺,生死,離合,然而此時此刻,她竟然還能依偎在他的懷中,她感到不可置信的幸福,眼眶竟漸漸地濕了。

  「子臨……」她顫聲呢喃。

  他微震,步履略緩,低頭看她。面具之後的雙眼明亮有定,仿佛日居月諸,永不淪滅。

  「是你做的嗎?」她微微笑了,「——打破重來?」

  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上揚,「彥休恐怕有得忙了。」

  「阿澤沒有死。」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抬頭道。

  顧淵一怔,半晌,「……那是好事。」頓了頓,又道,「那孩子很聰明。」

  薄暖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毫無意味地,卻莫名牽得他心頭一痛。她在同情誰?顧澤嗎?

  他抱著她一直奔到了皇城東北,宣平門上,早已插上了大靖的旗幟。亂兵颯沓而過,有人認出了他,給他牽來一匹馬,眼神不住往薄暖身上打量。

  顧淵將她抱上了馬,視野一下開闊起來,宮城泱泱,全在身後,似一個巨大的窟窿,而滔天的大火就從那窟窿之中竄出了叛逆的頭——

  「去哪裡?」他利落地上馬,雙臂環過她的腰拉穩了韁繩,低沉的聲音有力地響在她的耳畔。

  一整個世界,此刻正攤開在他們的面前。聶少君的郡國圖上的每一處山川,此刻正在她的心懷中靜默地行過。

  她安心地往後靠在他的胸膛上,終於,任由淚水滾落下來,聲音於虛弱中透出了幽微的歡喜,不可磨滅的歡喜。

  「你想去哪裡?」

  ***

  「反虜薄昳,何不出降?!」

  外間的吼聲漸漸地清晰了,清晰得他能聽見每一個字的縫隙間,那咬牙切齒的痛恨。

  薄昳麻木地坐在一堆碎陶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竟再度撐持起氣力,站了起來。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溫室殿,亂軍亂民一齊攻入,宮中的下人們早已逃光,四處都是末世的廝殺之聲。然而這廝殺之聲隔了百級丹陛、萬里彤雲傳到他耳中時,卻只剩了一點模糊的迴響,像是在風雪裡凋零的花瓣,連一星漣漪,都不能再激起了。

  他走回宣室殿,這是未央宮中的高處,可以俯瞰全長安。他卻再也不想去看這背棄了他的長安,只是一直走,走到殿中御案之後,拿起了那一方傳國璽。

  冰涼的玉,鑲著銳利的金。他將臉貼在那璽上,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天意。

  天意,是不是註定要讓他做一場失敗的豪賭?

  歷史,又將如何記載他?

  他開創新朝的抱負,他革故鼎新的決心,他不堪言的身世,他已成灰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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