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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之中,燕雲戈始終沉默。
大約是見他心情不睦,昨夜值班那小太監記起那個「伺候好陛下身邊的人,才好讓陛下同樣高興」的道理,笑著和他說:「將軍,奴才聽說啊,這些日子,有南邊的人貢了幾株果樹上來。那果子晶瑩剔透,像是天上仙果。又跟葡萄似的,一串一串。如今還在長著,再過些時候長熟了,陛下定是要分給將軍的。」
燕雲戈不答。
小太監臉上還撐著笑臉,心中卻發慌,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正緊張,忽聽將軍開口,說:「荔枝。」
小太監:「……啊?」
燕雲戈看他一眼,說:「你說的,是荔枝,嶺南的果子。」
小太監立刻夸:「將軍果真是見多識廣!」
燕雲戈唇角略略扯起一些,卻並非是笑。
他模糊地想:這種事,清光倒是未與我說。
不值得奇怪。陸明煜日理萬機,如何能記得這等小事。等到了果熟的時候,多半會直接端上來。
燕雲戈再度「想通」。但隱隱的,他心裡像是多了一個空洞。
他覺得,讓自己的夢繼續下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燕雲戈只好增加自己每日的操練,好讓晚上能達到閉眼就睡、一睡到天明成就。
看他這樣,陸明煜只當他太過清閒無聊。
天子心疼情郎,一面儘量抽出時間陪他,一面繼續對自己此前所想的布置。
此外,他打著「剛從北疆回來,不欲再舟車勞頓」的旗號,取消了今年的春獵。
燕雲戈上次恢復記憶,就是在上林獵場。雖然主要原因是因為他遇到郭信,可誰知道再去一次上林苑,會不會再出意外。
陸明煜打定主意,一定要避免此類狀況發生。
理由很說得過去,無人反駁。
慢慢的,天氣真正熱了起來,園中一片奼紫嫣紅。
除了牡丹圖外,陸明煜還在宮裡布置出一條小路,模仿自己與燕雲戈一同走過的上元彩街。
雖然比起真正的朱雀大街定有不如,但其中各樣鋪子具有,各式雜耍藝人具在,在其中走過一遭,也能談上有趣精彩。
陸明煜自己也很無奈。他原本沒想弄得這麼複雜,但總要等牡丹開花的時間。日子既然已經拖長,不如乾脆多弄些景色。
就這樣,終於到了四月末,所有牡丹盡態極妍,彩街上負責扮演商賈的宮人也經過頗多訓練,一個個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在天子面前表現,好多拿些賞錢。
陸明煜心情愉快,預備明日下朝,就把情郎眼睛蒙上,將人帶去街道,與他重溫舊夢。
就連燕雲戈也看出他極有興致。只是他去詢問,陸明煜總端著神秘神色,不與他細說。
燕雲戈好笑,想:那我便等著。
縱然千防萬防,這一晚,他依然做了夢。
不再是嶺南林中,而是一片寬闊草場。綠草茂盛生長,足有馬腿那麼高。
突厥人的斥候隱匿其中,一般人極難察覺。可他是自幼在邊疆長大的兒郎,尚未學會走路就知道如何騎馬,自然也能在風吹過草叢時察覺異常。
他看到了一場戰爭。
異族的血順著刀鋒灌滿衣袖,突厥人的吼叫劃破蒼穹。戰鬥尚未結束,就有禿鷲在所有人上方盤旋飛動。
直至草原上只剩大周士卒,一切終於止息。
有人來到他身側,喚他:「雲戈。」
燕雲戈再度驚醒。
第75章 真假 「你既然已經想起來了,又何必再……
頭在隱隱作痛。
燕雲戈低低喘氣, 手捂在額頭。
雖然不知緣由,但他意識到,自己正要「想起」什麼。
燕雲戈不欲如此。
他直覺性地認為, 自己要想起的一定不是好事。
可頭痛愈烈,完全不容他抗拒。
待到又一波抽痛襲來,燕雲戈眼前一黑,直接歪倒在床上。
此時已經天亮,陸明煜早去上朝。
宮人們吸取之前的教訓, 正在外間悄悄討論:雖然屋中尚無動靜,但你我也該去看看,興許雲將軍已經醒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推門, 第一眼,雲將軍並未起身,仍然躺在床上。
第二眼,燕雲戈身體壓著薄被, 眉毛緊緊擰起,額頭一片冷汗。
哪怕在睡夢中,也能讓人看出他的痛苦。
在幾個小太監的視線中, 床上的男人猛然抽動一下。
小太監們驚慌失措, 過了片刻, 有人站出來拿事:「還不快去請太醫!」
要求之餘還有慶幸。還好進來看了,否則, 倘若天子下朝回來時還是這樣。他們幾個,恐怕全部要吃掛落。
就這樣,有小太監匆匆奔去太醫院。
如今的院判已經不是當年的張九齡了。他兒子在兩年前的科舉中被點到榜末,雖不算極優,但也能保院判之子進翰林院。那之後, 張院判就辭去了在太醫院的差事,提前進入養老生活。
新的院判趕至福寧殿。他是近幾年才嶄露頭角,此前不曾見過燕雲戈。這會兒先聽了小太監們的描述,第一反應,雲將軍這樣,多半還是因為舊傷。
待見了燕雲戈本人,院判更加肯定了這個想法。他還算鎮定,先寫了方子。看看時候,天子即將下朝。新院判便侯在殿裡,果然,陸明煜回來,聽聞燕雲戈「病倒」,第一句話便是:「太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