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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能……要死了。

  世上的人啊,數以億計。有的清晨出門上工,被驚馬撞死;有的辛勞養家,心力衰竭累死;有的娘胎裡帶來疾病,不幸夭折;還有的,被極端愛恨糾纏圍困,自我了斷。

  可她長孫春花,被一個不知是誰的人,因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惡念,被一種剛剛聽說的莫名其妙的毒,給毒死了。

  據說人在死前,一生會如走馬燈般,在眼前盡數掠過。

  其實不然。

  將死之際,是無暇去恨的。春花無心追問是誰下了那「黃粱夢」之毒。眼前浮現的,全都是她心心念念深愛的人。她只盼他們,每一個都平安喜樂,長命富貴,直到百年。

  「長孫春花,你還戀棧這紅塵麼?」

  當然戀棧。

  但此生有好友知心相交,親人慈念常伴,情人執手繾綣,還有篤信不移的理想孜孜以求。

  夫有何憾?

  就在這一片死寂中,祝十驀然出聲:

  「救人要緊。這世上不止你一個大夫,我去尋良醫!」他深深地看了尋靜宜懷中的春花一眼,咬緊牙關,掉頭飛奔出門外,上馬而去。

  陳葛眼珠血紅地瞪了羊大夫一眼,忽然狠狠一跺腳:

  「這邪性的毒藥,定是那瘋婆子侯櫻搞出來的!我去找她,不交出解藥,我活剝了她!」

  話音剛落,竟也飛馳而去。

  只留下尋靜宜抱著春花,頹坐在地上。

  低頭去看春花,但見她圓睜的眼中,已悄然湧出淚來。

  尋靜宜呼吸一滯,一把握住春花的手:

  「羊大夫,你可有法子,讓春花能說話?」

  羊大夫思忖片刻:

  「或可一試。」

  他掏出銀針,在春花水突、氣舍、承漿三處穴位下針。不過數息,春花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口唇終於能夠蠕動。

  尋靜宜附耳過去:

  「春花,你說什麼?」

  濃重沙啞的唇語勉強能夠辨聽,她說的是:

  「……攔住阿葛,不是侯櫻。」

  「不是侯櫻,不是十哥,不是阿葛。不要冤枉……等談大人回來。」

  熱淚再度從尋靜宜眼中奪眶而出。

  「好,我命人去把阿葛勸回來!我們都撐住,等談大人回來查清楚!你也要撐住,等談大人回來!」

  春花輕輕地抽了一口氣,似乎是苦澀地笑了一聲。

  她渾身發抖,出口的每一個字似乎都用盡所有氣力。

  「靜宜,以後……都交給你了。」

  「好疼啊……我想……回家。哥哥……在家。」

  尋靜宜怔怔地望著她。

  驀然環住她的頸子:

  「好,我們回家。」

  東海之畔,斷妄司眾人已打點好行裝,預備回京。

  談東樵胸前裹著厚厚的紗布,吊著一隻胳膊,披衣從榻上坐起。聞桑要上前來扶,被他搖首避開。

  他來到窗前,但見黃天沉沉,烏雲堆積,颶風暴雨又要起了。

  便是在此時,靈台上響起一聲輕輕的叩擊。

  談東樵會心道:

  「春花,生辰喜樂。」

  「桃僵」的那一端,女子的聲音緩慢而輕柔,仿佛不是從口中發出,而是在柔腸中輾轉了千遍。

  「談大人,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車馬橐橐聲起,與情人的絮語交織在一處,格外催促,也格外繾綣。

  談東樵低低一笑:

  「此刻便要啟程,三日後到。」

  「那很好啊。」

  對面猶豫了一瞬:

  「談大人,我好像……沒法陪你走完餘生了。」

  談東樵一怔。

  對面嘆了一聲:

  「你說過,若不能和我相守,就是一生孤苦。其實……不是這樣的。」

  「這世間,不止我一個人值得心動,也不止男女之愛這一味值得牽絆。你……不要只在查案、修道、讀書中過完這一生。要勵精圖治,也要逸樂消遣,要愛人,也要被愛。躬身入局,盡己悲歡,才是人間。」

  談東樵怔愣著聽罷。不安如點墨入水,瞬間暈染。

  「春花,你……」

  「我如今將『桃僵』親手取下,讓靜宜代為交還給你。一切允諾,即日作廢,今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談大人,像侯櫻那樣,數百年只等一個人,太苦了。你……不要忘了我,但也不要……一直記著我,好不好?」

  千里之外,「桃僵」被一隻纖弱無力的手緩緩取下,宛如當初從靈台上斬下一般,痛徹肺腑。

  音信遂絕。

  談東樵蘧然驚醒。

  不顧滿身傷痛,他大步奔出屋舍,躍上一匹快馬,向西北方向奔馳而出。

  與此同時,載著「桃僵」主人的馬車吱呀一聲,停在了京城長孫府的門前。

  長孫石渠和長孫衡正在前庭玩一場蹴鞠,小皮球沾得兩人滿身都是泥印子。

  聽見車馬聲,父子倆抱著球迎出來:

  「怎麼宴席結束得這樣早?」

  車簾掀開,卻無人走出。

  良久,低低的泣聲響起,再也沒有停歇。

  一縷無定的微風自京城而起,跨越山河湖海,直抵繁華如市的汴陵。

  微風繞著婀娜宛轉的汴水打了個轉兒,穿過人潮如織的南北商市街,穿過飯莊、錢莊、布莊、藥鋪、典當、胭脂首飾、柴米鹽鐵、書畫珍玩、衣帽鞋佩、花鳥魚蟲、香局繡局、武館棋社、茶園酒肆,在咿咿呀呀的戲園子外留連了一會兒,又被一聲唱破的高腔嚇得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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