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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當年北境臨敵, 朝中主戰主和兩派日日爭鬧不休,老太師夾在兩派之間,但以一片誠忠報國之心相對, 從無動搖糾結, 也能日日吃得飽,睡得香。如今,不過一點小小家事, 竟至如此煩擾。

  看來,是真的老了。

  談老太師喟嘆了一聲, 推開居室的門, 眼皮也未抬, 便冷聲道:

  「你也不必再求, 今日還是一樣。若要入贅,就從我老頭子的屍骨上踏過去罷。」

  話音擲地有聲,在庭院中盤桓迴響了兩圈,就消弭在冷冽的晨風中。

  然而庭中空空,竟然無人回應。

  老太師呆了一瞬,喚來老僕詢問,才知道孫兒昨夜並未歸家。

  「不僅昨夜, 前幾日也是日出方歸。大約公事繁忙, 都在衙門的班房歇息了。」

  談老太師皺起眉:「他不是每日早上跪在這裡……」他停頓了一下, 對自己接下來要說出的詞句難以忍受——

  「……求我答應他入贅嗎?」

  「啊,少爺可能是覺得求也沒用,放棄了吧。」

  「就他那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放棄兩個字怎麼寫,他知道麼?」

  老僕自然知曉這爺孫倆如出一轍的脾氣,訕訕笑了兩聲,不敢再答。

  談老太師冷冷哼了一聲,出門去了。

  老太師上了年紀以後,只在太學掛了個名職,平日多有民間書院邀請他去講學,他也不收束脩車馬,對著一張張勃勃生機的年輕臉龐,將畢生所領的大道傾囊相授,心中已是無限歡喜。

  今日請他去授課的,是城東的長鷺書院。長鷺者,取其青雲直上之意,書院中多是皇朝各地選拔而來的學子,貧富不論,個個都是滿腹經綸。

  談老太師提前一刻到了書院明堂,一時有些震驚。

  他講的是《中庸》解義,乃是四書中最為難自己的一部,往常聽課的學子都是稀稀落落。不料,今日明堂內不僅座無虛席,里外還站了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孩子……都是來聽老朽講課的?」

  後輩一心向學,老太師頓時遮掩不住面上的欣喜。

  書院學官尷尬地笑了兩聲:

  「談老,我們還請了另一位老師排在您前頭,您可先往後堂,有茶水伺候。」

  老太師微微有些失望,又想,既是一同授課,那這些學生也未必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於是點點頭,邊向後堂走,邊問:

  「前頭授課的是哪位大賢?」

  學官搓著手,笑道:

  「您或許聽過,乃是如今皇朝中生意做得最氣派的女財神,長孫家春花老闆。」

  「……」

  談老太師驀地止住了步子。

  學官以為他自矜身份,不願與商賈同席授課,連忙解釋:

  「如今孩子們的出路,無非兩條,仕途和經濟。仕途這條,您是賢能大德,但走得通的終究是少數,大多數孩子,還是得走經濟一條。年輕人不通實務,聽一聽實幹的能人怎麼做事,也是有裨益的。」

  談老太師沉默了。良久,老人嘆了口氣:

  「你們如今教學生,滿口都是仕途經濟,『誠明』、『慎獨』卻都不講了。」

  那學官以為得罪了他,惶惶然便要賠罪,又聽老太師道:

  「老朽倒要聽聽,這位春花老闆都講些什麼學問。」

  春花應邀到書院講課,倒也不是第一回 了。一則長孫家產業也需要招募些有才能的讀書人,二則,書院裡的後生個個腦子靈主意大,將來的生意,還得在他們身上做,多聽聽他們的想法,於她也是極好的。

  她在讀書治學上只是稀鬆,但講些生意場上的逸聞趣事,抖幾個嘴上機靈,後生們都聽得十分起勁。快要收尾時,忽見一個形容肅穆莊重的耄耋老者從明堂底下行至前排。書院的學官見了他,都露出萬分敬畏的神情,迅速讓出個位置。

  春花不由得多看了那老者一眼,對方也不甚友好的盯視回來。這盯視並非出自惡意,而是自矜自清者高傲的審視。

  春花忽然產生了弔詭的熟悉感。

  某位大人剛認識她的時候,也經常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

  她心裡微微發毛,轉身喝茶的時候,低聲問學官:

  「那位老先生是?」

  「啊,那位是談老太師。您別看他穿著樸素,朝中大員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門生,他任過兩朝帝師,是儒林中最德高望重的泰斗。今日也請了他授課的,您這兒講完,下一個就到他。」

  「……」

  春花頭皮一麻,額角密密地沁出汗來。

  於是再不敢插科打諢,規規矩矩地將事情說完。末了,偷眼去看談老太師,但見他面無表情,喜怒不明。

  一席講完,幾個學子圍上來,熱烈地問著些難以回答的問題。若在平常,春花當然有好耐性一一解釋,此時卻覺得是度日如年。

  而明堂之中,人潮漸漸散去,不多時,便走得只剩一半了。

  春花留意著外頭的情形,不由得詫異,便問一個站在身旁的學子是何原因。

  「後頭不是還有談老太師的課麼?」

  那學子低聲道:「今日的課全憑自願,大伙兒都是聽說您要來,這才紛紛擠進來。談老太師講中庸,要人行大道,安天命,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早就過時了,誰還樂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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