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又來了。

  果然是逃不過這頓嘮叨的。

  她知道父親一旦開了話頭,不說個盡興,多半是不會停的。所以松虞決定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走神的聽眾,看著天花板放空。

  但這一次,絮絮叨叨的背景音卻很快停了下來。

  這反而讓松虞覺得奇怪。她勉強地抬起下巴,匆匆瞥了他一眼,看到父親背對著自己,站在柜子前面。

  乾瘦的肩膀耷拉下來,腰也佝僂著。幾天沒換過的衣服,連衣擺都是皺巴巴的。

  或許父親是真的老了。

  突然,他低聲道:「……松松,你答應爸爸,我們不要拍電影了,好不好?」

  松虞怔住了。

  她聽到濃重的鼻音。軟弱的哭腔。

  許多年來,她只在母親的葬禮上,見到過父親的淚水。

  但是現在他竟然哭了。

  那哽咽的、沙啞的嗓音,繼續道:「就是為了拍電影,你半條命都沒有了——你知道我隔著玻璃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你還這麼年輕,你只是個女孩子,為什麼要經歷這種事……」

  他沉默下來,更用力地捂住了臉。

  任由自己老淚縱橫。

  良久之後,他才繼續道:「是爸爸對不起你,這幾年總是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再也不會了。我想過了,等你出院,我們就搬走,好不好?你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了,爸爸這幾年也有不少積蓄,爸爸來養你。」

  松虞沉默片刻,才輕聲道:「搬走?」

  「對、對。」他連聲道,「你的電影裡不是講過了嗎?搬到不需要做基因檢測的遙遠星系去。我已經查過了,那些地方條件是比較艱苦,沒關係的,爸爸有錢,我們多請幾個傭人,還有保鏢……」

  父親還在喋喋不休地勾畫著他們未來的藍圖。

  而她靜靜地說:「原來您也看過我的電影。」

  「砰」的一聲。

  有什麼東西被父親失手撞倒了。

  他慢吞吞地彎下腰,將東西撿起來,重新擺整齊,一個個地調整方向位置——在這種小事上,他一向有這種強迫症。

  「我女兒的電影,我怎麼可能不看?」做完這些事情,父親才背對著她,緩緩地說,「每一部都看了。我自己看一遍,再……替你媽媽看一遍。」

  松虞突然覺得胸口很悶,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又或者是被一根細細的針,刺了一下。

  他說:「我一向都知道,我的女兒是最優秀的,做什麼都能成功。只是我也一直都希望,你能像別人一樣,過得輕鬆一點。這世界上明明有那麼多條路,松松,為什麼你就這麼倔,為什麼……你就一定要去選最難走的一條?」

  這個問題,松虞想,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回答。

  或許有些東西是寫在她的基因里。

  但是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從來不苟言笑的父親,竟然會在自己的病床前哭出來。

  原來他甚至還會偷偷看她的電影。

  原來這在他眼裡——並不是「不三不四的工作」。

  這遲到的肯定,來得如此之晚,但到底是來了。

  一直堵在她胸口的那塊堅冰,終於等來了第一股開春的暖流。

  *

  實際上,松虞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待遇:在父親眼裡,她簡直就是一朵碰也碰不得的嬌花。

  直到出院的那一天,他仍然如履薄冰,連一隻手提包都不讓她拿。走出醫院大門前,又很緊張地給她撐了一把傘,仿佛要擔心她被太陽給曬化了。

  顯然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經歷了多麼精彩的特工片人生。

  父親強迫松虞回家和自己一起住,這樣就能夠隨時地監督她好好休息,而非迫不及待地溜回片場。

  他心裡始終記掛著一件事:在出院的前一天,醫生曾經私下叮囑過自己,需要注意的,絕不僅僅是生理問題,還有心理問題。

  「像陳小姐這樣的患者,在經歷過重大的創傷事件後,是很有可能患上創傷後壓力綜合徵的。雖然目前來看,她恢復良好,並沒有展現出任何徵兆,但我們還是建議家屬多加注意。」

  於是很快他就小心翼翼問女兒:「松松,你想要去哪裡散散心嗎?爸爸陪著你。」

  松虞幽幽地說:「我想要回貧民窟,可以嗎?」

  「不行!」他勃然大怒道,「我都說了,這段時間,不許想拍電影的事情!」

  松虞:「……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她猶豫片刻,突然又說:「那就去/射擊俱樂部,好嗎?」

  父親一怔:「射擊俱樂部?」

  「很解壓的,對吧?」她微微一笑。

  假如醫生還在這裡,一定會大驚失色地阻止他們:因為ptsd患者,最不應該做的,就是讓自己再一次暴露於會觸發恐懼的情境。

  開槍。

  這顯然就是能夠觸發噩夢的動作之一。

  但是除了池晏,和那一夜死去的人,沒人知道她曾經開過槍,沒人知道她的槍曾經多麼準確地穿透了人類的咽喉和心臟。

  父親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同意了。

  幾天之後,趁著極好的陽光,他們來到了她從前去過的那家室內/射擊俱樂部。這家俱樂部位於市郊,規模很大,並且時常與影視圈的人合作。進門的時候,松虞還看到幾個演員同行說說笑笑,擦身而過,登上了帶劇組logo的包機。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