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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或許這平靜里還有一絲悲哀。

  松虞說:「當時我就站在這個位置,看到那個女荷官死在我面前。可是我什麼都幫不了她。」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發誓,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一定要做點什麼。哪怕只是……拉人一把,我也不想再袖手旁觀。」

  她說話的聲音被迫混雜在賭場嘈雜的音樂里。有人在高聲叫罵,有人在瘋狂加注。而老虎機那紙醉金迷的燈光,也漸次地落到了松虞的臉上。但那雙頭巾下的眼睛,還是這樣清澈。

  這雙眼轉而看向尤應夢。

  對方當然還在震驚和失語之中。

  而松虞的眼角彎了彎,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好了,回憶到此為止。尤老師,我們去下一個『景點』吧。」

  記憶的下一站,應該是一家廉價的女士百貨商店。在松虞試圖逃出貧民窟的那一天,是這家店裡冷冷清清的美妝櫃檯救了她一命。

  但她只是遠遠地看了百貨商店一眼,就笑出了聲:「看來今天沒法打卡了。」

  因為狹窄的店面里竟然站滿了人——沒想到入夜之後,這家店的生意會這麼火爆。

  松虞心念一動,突然又對尤應夢說:「你等我一下。」

  接著尤應夢就看到她十分費勁地殺入重圍,消失在那一大幫女人里。

  閃閃發亮的櫥窗,照著無數相似的、濃妝艷抹的臉。尤應夢極力試圖在這群人里尋找松虞的身影,視線卻被這些貧民窟的女人所吸引。

  她們正在旁若無人地裝扮著自己:有的撅著身子,擠在化妝鏡前描摹唇線;有的揚起脖子,拿著好幾條裙子在身上比劃。

  突然之間,尤應夢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羨慕這些女人。儘管她們活在社會最底層,她們的妝容如此拙劣,卻活得很自由。她們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原始的生命力。

  過了一會兒,松虞終於費勁地從沙丁魚罐頭裡擠了出來。

  她的額頭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將一隻手背在身後,像變魔術一般,遞給尤應夢一整包卸妝濕巾。

  「你剛才大老遠擠進去,就是為了這個?」對方遲疑地問。

  松虞笑了笑:「我覺得你會需要。」

  尤應夢慢慢地將紙巾接過來。

  「你說得對。」她說,「我的確需要它。」

  「——我早就想要把這愚蠢的妝容給卸掉了。」

  抬手的姿勢仍然是自然而嫵媚的,但抹去妝容的動作,卻罕見地粗暴起來。

  尤應夢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卸掉臉上的一切屏障。

  當然,這並非是愚蠢的妝容,而是極其精緻的妝容,以至於她像個人偶一樣,在鏡子前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榮呂滿意地點頭,才終於算是大功告成。這妝容太過精緻,太過完美,像一張面具,像濕透了的畫皮,始終緊緊扣在她臉上,令她窒息。

  但是這一刻,站在貧民窟黑暗的角落裡,她終於遠離了那些所謂的男性凝視,能夠暢快地呼吸,用自己最真實的面貌。

  「謝謝你,松虞。」她說。

  *

  她們又來到一個二樓的露天咖啡館。

  這再一次令尤應夢感到意外:她從沒有想過,貧民窟竟然有這樣愜意的地方。

  從露台望出去,鱗次櫛比的窄巷,繁華的集市,彩色的經幡……一切都盡收眼底。頭頂網格般的小燈泡,像是一大叢滿天星,在晚風中緩緩浮動。

  服務生都已經認識松虞了,熱切地向她打招呼,又微笑著問:「老樣子嗎?」

  松虞:「對。」

  之後她才笑吟吟地將酒水單遞給了對面的影后。

  尤應夢不禁問:「你常來嗎?」

  松虞點了點頭,露出懷念的神情:「收工早的時候,我經常來這裡改劇本。就坐在這裡,吹吹風,看著夜晚降臨,附近高樓的每一盞燈都慢慢亮起來。」

  這當然是非常浪漫的描述。

  但尤應夢的神色反而變得有些古怪。

  「……幹嘛這樣看著我?」松虞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話音一轉,「很奇怪嗎?」

  對方竟然點了點頭:「對於你來說,是有點奇怪。我以為你不會這樣……享受生活。」

  松虞「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可能我是變了很多吧。」

  「老實說,最開始,我也很不喜歡貧民窟。我覺得這裡太髒,太亂,太沒有秩序。」她慢慢地說,「但現在我反而很羨慕他們頑強的生命力,和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

  「不顧一切的……勇氣?」尤應夢遲疑地重複道。

  松虞:「你看,對於這裡的人而言。真正的秩序只有一條,就是活下去。所以他們活得很簡單。愛很簡單,恨也很簡單。今天能夠說的話,就一定不要等到明天。誰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還活著呢?」

  ——誰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還活著呢。

  尤應夢徹底怔住了。

  在這一瞬間,她仿佛明白了什麼。

  似乎她們又回到了片場。她是困惑的演員,而對方則依然是那個循循善誘的導演。

  而她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於是尤應夢又抬起頭看向松虞,鼓足勇氣地說:「松虞,你聽我說,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一個很重要的……秘密。」

  松虞原本在隨意地搖晃著面前的玻璃杯。但看著尤應夢鄭重的眼神,她臉上輕鬆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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