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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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不是大小姐的人點砂?那怎麼可能?

  謝柔清伸手抓住座椅就要下來。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何必扯上我。」她不悅的說道,「這種玩笑有什麼意思。」

  「你認為我是在拿你說笑嗎?」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看著她。

  「我不認為也不在乎你拿我說笑。」她說道,伸手指了指山腰,「我是說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別拿那些人開玩笑,你有不平有不屑要報仇要挑釁,他們是無辜的。」

  謝柔嘉看著那邊笑了。

  「是啊,他們是無辜的。」她說道,「所以你想不想幫幫他們?」

  「我怎麼幫?」謝柔清木然說道,「我既不能也不會。」

  「你會啊。」謝柔嘉說道,「你當初不是被選入學了巫舞嗎?就是最基本的舞步,而且你還能自己打鼓,至於能不能.....」

  她一笑。

  「你敢不敢試試?」

  看到她挑眉的神情,謝柔清很是熟悉,想到當初她讓跳舞的自己去打鼓。

  謝柔清沉默一刻。

  「那時候你是不是看到我偷偷打鼓所以可憐我?」她忽地問道。

  那麼突然將她從備選的巫舞人選中喊出來去打鼓,看起來似乎是對巫舞的不滿意,卻是給了她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伴舞的巫女多一個少一個又如何,打鼓的沒有她還有那麼多人。這世上從來沒有誰離了誰不能過,事情也不是非她不可。

  謝柔嘉被她說的愣了下才明白她什麼意思。

  「咱們誰可憐誰啊。」她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牛頭,「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嗎?

  謝柔清再次沉默一刻。

  「我該怎麼做?」她問道,「我又不知道哪裡有砂。」

  「我不是告訴過你辨認過生石死石?你也去看過礦洞,砂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樣,你也見到過。」謝柔嘉說道,又一挑眉,「這段日子你是不是偷懶了?」

  謝柔清臉色木然。

  「就這樣就可以?」她問道。

  「至於還需要什麼。你去試試。不會了就問山神。」謝柔嘉笑著說道,伸手拍了下掛在牛背上的小鼓,發出咚的一聲脆響,「我想山神會告訴你的。」

  謝柔清神色木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放心吧。」謝柔嘉又笑道。一拍牛背。「還有我呢。你上一次跳下去我能把你救出來,這一次你再掉下去我也能救你出來。」

  牛被這一拍向前邁步走去,謝柔清下意識的抓緊了座椅。但卻沒有阻止牛前行。

  「小姐最厲害了!小姐馬到功成!」水英喊道。

  謝柔清的身形明顯僵硬一下,但沒有回頭,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向山腰而去。

  安哥俾立刻就注意到了。

  雖然一直沒正眼看這邊,但他眼角的餘光半點也沒離開。

  「三小姐。」看著越走越近的謝柔清,安哥俾不由喊了聲。

  這聲音讓跪著的礦工們都不由回頭,看到了騎著黃牛走過來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他們也不算陌生,一來是因為是個瘸子,二來是這個瘸子還總是在山上走來走去,常常能撞見。

  這也是謝家的小姐,據說是因為主動獻祭山神卻被山神所棄,所以謝家也不敢收留,將她趕到郁山,在山神面前恕罪。

  她過來幹什麼?

  謝柔清深吸一口氣讓黃牛停下。

  「我要點砂。」她說道。

  安哥俾和礦工們都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句話說出來也沒什麼難得,說出來之後反而很輕鬆,謝柔清抓住座椅從牛背上滑下來,一手拿下拐杖,一手將小鼓跨在肩上,一瘸一拐的向他們走來。

  「三小姐,你要點砂?」安哥俾問道。

  謝柔清點點頭。

  「我要點砂。」她再次說道。

  真是要點砂啊!

  礦工們譁然。

  「你,你怎麼能點砂!」

  質問聲此起彼伏亂亂響起。

  謝柔清卻沒有理會這些質問,反而停下腳看著他們。

  「你們跟我來一起點砂吧。」她說道。

  這話自然得不得回應,對於礦工們來說,這是褻瀆山神的行為,就算她是謝家的小姐,礦工們也有好些人站出來擋住不讓謝柔清靠近。

  場面一時僵持。

  三小姐要點砂?為什麼不是柔嘉小姐?

  安哥俾看向那邊,看到站在山石旁幾乎被草木遮掩不顯的謝柔嘉。

  雖然距離有些遠,但當安哥俾看過去時,她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對他微微一笑。

  她要這麼做就一定有這麼做的道理。

  安哥俾轉身向礦工們走去。

  「你們讓開。」他說道。

  礦工們都愣了下。

  「安哥俾,你要幹什麼?」其中一個年長的問道。

  「三小姐要點砂,你們讓開。」安哥俾說道。

  「安哥俾!」年長的礦工發出一聲喊,「她是三小姐,她不是大小姐!這是褻瀆山神!」

  「是不是褻瀆山神不是我們來判定。」安哥俾說道,「如果她褻瀆山神,山神自會懲罰她。」

  這倒也是。

  礦工們愣了下,安哥俾趁機伸手推開他們,對著謝柔清施禮。

  謝柔清拄拐神情木然的向前走去,同時抬手敲響了掛在身側的鼓。

  因為打鼓用力,她走路更瘸的厲害,隨著鼓點一瘸一拐肩頭一高一低,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礦工們看的神情古怪又尷尬。

  「這。這,一隻腳怎麼點砂。」一個年長的礦工喃喃,「能不能走穩還是個問題呢。」

  安哥俾沒有再說話,抬腳跟了上去,跟隨著謝柔清的動作邁步,甚至連她因為瘸而拐的身形也老老實實的跟著做出來。

  最基本的舞步啊,謝柔清認真的想著,她練的最熟的就是這種舞步了,因為體型所限花哨輕盈優美的都學不來,舞步不是問題。

  點砂。點砂。但砂在哪?

  而且她不會唱點砂詞。

  她就這樣一瘸一拐,沉悶的敲打著鼓漫無目的的走著。

  「一踩金,二踩銀,三踩牡丹開。」

  她想到謝柔惠唱的歌。

  踩金踩銀嗎?

  硃砂帶來的利益巨大。的確是金是銀。但要踩來也不容易。

  鑽入深深的礦井。身在其中,本應該做的是保證山石的穩固,但為了砂卻不得不將山挖松挖散。與其說挖金挖銀,不如說是自己為自己掘墓。

  人的命就好似這土這石,有生有死。

  「一踩生。」謝柔清慢慢的說道。

  她的聲音比不得同齡女孩子們的清麗,更不能跟謝柔惠那般從小練到大的悠揚,隨著鼓聲喊出來,越發的沙啞粗糙。

  「嘿喲!」安哥俾的應和聲在後響起。

  謝柔清那隻完好的腳重重的踩下去,借著身子的用力,手也重重的打在鼓上。

  「一踩死。」

  「嘿喲!」

  「土石山上踩又踩。」

  「嘿喲!」

  「踩來硃砂得口糧。」

  「嘿喲!」

  「生死過光陰。」

  「踩!」

  「踩!」

  鼓聲越來越激揚,沙啞的聲調也變得急促,礦工們不由都站起身,神情變得激動,眼前一瘸一拐的身形也似乎不再滑稽。

  踩!踩!踩!

  他們忍不住心裡跟著喊,身子漸漸的晃動。

  「一踩生!」謝柔清的腳重重的跺在地上。

  身後腳步齊的跟著跺下,伴著嘿喲的喊聲,濺起塵土。

  「一踩死!」謝柔清再次邁步跺腳,嘩啦一聲,地面被踩得一空,一隻腳落入其中。

  謝柔清的身形一個趔趄,但她手裡的鼓聲卻未停。

  什麼生什麼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又有什麼可怕的,無非是麻雀飛樹葉落。

  「麻雀飛!樹葉落!」

  「嘿喲!」

  腳步抬起帶起一片土石,手裡的拐用力向前推去,再重重的落腳。

  噗通又一聲,地面再次塌陷。

  但緊隨其後的礦工們並沒有停歇,而是緊跟著她的腳步向這邊重重的跺下。

  水英不由伸手捂住眼。

  「那邊都塌了!怎麼還要跺!怎麼還往那邊走?」她失聲喊道。

  沒有尖叫聲只有繼續的歌聲嘿喲聲還有跺腳邁步聲。

  「一踩生!一踩死!」

  「個人小心個人腳!」

  「一!」

  「呦呵!」

  「二!」

  「呦呵!」

  那邊是生石,這邊是死石。

  謝柔清敲打著鼓看著眼前,絲毫沒有察覺腳下的塌陷。

  崎嶇不平不是問題,就像她拄著拐在山上爬上爬下,她的瘸腿並沒有削弱她的力氣,高高低低也並沒有阻止她的腳步。

  這跟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就跟她在山上隨意行走,就像她爬進山洞在黑暗裡分辨著山石土沙。

  一塊塊土石被踩落,各種聲響透過鼓聲嘈雜聲傳進耳內,她的視線變得清晰,就好像前方有人在帶路,引著她前行轉動。

  這邊來,這邊來。

  「再來踩!」

  謝柔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總之是心裡想到什麼就唱出來什麼。

  「跟我踩!」

  踩!踩落這死石,踩出這生石!踏平死路,踩出生路!

  唱的震震聲,踩得翻過山。

  整個山似乎都被震動了,塵土飛揚山石亂滾,引得四面山林鳥獸齊奔山。

  路上行駛的馬最先發出嘶鳴,停下腳惶惶不安的搗蹄,讓整個行進的隊伍都變得亂亂。

  「怎麼了?怎麼了?」

  眾人們詢問著。

  坐在馬車裡的謝大夫人被打斷了說話。

  「怎麼回事?」她皺眉問道。

  謝柔惠掀起車簾看了眼外邊,車邊的管事忙施禮。

  「有個馬驚了。」他說道。

  謝柔惠放下車簾。

  「母親沒事。別擔心。」她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點砂的過程中有沒有覺得不對?」她接著問道,「比如有沒有邁錯步子?」

  呵…

  謝柔惠心裡冷笑,放在膝頭的手攥了起來。

  「我跳錯了嗎?」她做出神情不安的樣子問道。

  謝大夫人遲疑一下搖頭。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問,有沒有感覺到步子哪裡不對,是不是下邊有砂?」她委婉說道。

  謝柔惠含笑搖頭。

  「母親不信我踩不到,總信親眼看到打上來的土石吧。」她不咸不淡說道,「母親,這個地方沒有砂。」

  那倒也是。自己這是要問什麼呢。步子錯了就錯了,跟有沒有砂是沒有關係的。

  謝大夫人端起茶,才要掩飾的喝一口,馬車陡然一停。她手裡的茶杯傾倒在謝柔惠身上。鮮亮的禮服頓時一片污漬。

  謝柔惠刷拉扯開帘子。

  「怎麼回事?」她豎眉喝道。一腔怒火傾瀉而出。

  外邊的車夫嚇得白著臉,攔住車的管事面色也是慘白。

  這是喊車夫還是喊自己呢?

  謝大夫人臉色拉下來,她又不是小孩子。指桑罵槐這種把戲還是看得出來。

  「夫人,大小姐,那邊有人在點砂!」管事的顧不得她們母女間的暗潮洶湧,急急忙忙說道,伸手一指。

  那是適才她們離開的半山腰,也就是點砂失敗的地方。

  有人點砂?

  開什麼玩笑!

  整個謝家能點砂的人在這裡坐著呢!

  謝柔惠才要呵斥,又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不,還有一個人……

  「是不是柔惠小姐啊?」她冷冷的從嘴裡吐出自己的名字。

  謝大夫人也想到了,沉沉的神情順勢怒意浮現。

  這個賤婢終於回來了!還敢耍這種把戲!

  「不,不,不是,是柔清小姐。」管事忙說道。

  柔清?

  這個名字謝大夫人和謝柔惠有一瞬間的陌生,怔了怔才想起是誰。

  「胡鬧!」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惠則笑了,帶著幾分不屑。

  「是三妹妹啊,她愛玩就玩吧,只是別碰傷了自己。」她笑吟吟說道。

  謝文昌已經聽到消息,擦這汗白著臉跑過來。

  「我這就去將她趕走。」他說道,「點砂,點砂,這是玩的嗎?」

  謝大夫人卻冷笑著打斷他。

  「我自己去看看。」她說道。

  完了,這是正生氣呢。

  謝文昌心裡喊道,這個死丫頭又要帶累他們被謝大夫人遷怒了。

  但面對明顯一腔火氣的謝大夫人,謝文昌半點也不敢阻攔,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調轉馬頭。

  一行人馬又向回而來。

  沒走到山腳下就聽到山腰裡傳來的鼓聲歌聲以及礦工們的號子聲。

  果然。

  謝大夫人豎眉看向半山腰,可以看到一隊人正在一個女孩子的引領下舞動著。

  真是荒唐!

  這謝家的大巫阿貓阿狗都能拿來玩笑了嗎?

  「難道非要惹怒山神嗎?」謝大夫人喝道。

  話音未落,就聽得嘩啦一聲巨響,同時地面震動。

  「山塌了!」

  不知道那個喊道,讓場面不由混亂。

  果然塌了!

  謝柔惠心裡喊道。

  又是塌了,剛才他們還讓自己在那裡踩!這要是再多踩一會兒,陷進去的又是自己了!

  不過還好,震動很快停下來,只是塌陷了一個大坑,並不是山塌了,人們鬆口氣。

  「胡鬧胡鬧!」

  大家都喊道,向山上疾步涌去。

  「褻瀆了山神,出事了吧!」

  出事了!

  水英比這邊的人都快,撒腳衝上山腰,看著前面塌下去的一個大坑,坑裡的人七倒八歪灰頭土臉,但都正站起來,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才醒過來,很顯然沒有受傷。

  謝柔清也坐在其中,因為突然的塌陷拐杖被壓倒山石下,她正用力的要抽回來。

  太好了,都沒有受傷。

  「小姐!」水英鬆口氣大聲喊道。

  坐在地上的謝柔清抬頭沖她揮揮手示意來幫忙。

  而謝大夫人等人也走到了跟前,謝文昌跑的最快,第一個站到了坑邊,雖然很久不見,但還是一眼就確認坑裡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

  謝文昌的心都涼了。

  「謝柔清!你幹什麼!」他吼道,眼中滿是怒氣,伸手指著謝柔清,「來人,來人,對這些褻瀆山神的人用石刑!」

  石刑!

  就是當場用石頭砸死在坑裡,然後填住的懲戒。

  謝文昌說這話自己彎腰撿起一塊石頭,迫不及待的要親手行刑。

  水英一頭將他撞到,然後跳進坑裡,才要奔到謝柔清身邊,有人猛地喊起來。

  「別動!」

  水英下意識的停下腳,在一塊石頭上抬著腳金雞獨立。

  怎麼了?

  那喊話的礦工灰頭土臉的跌跌撞撞過來,從水英腳下舉起一塊碎石,不可置信的幾乎將臉貼在這石頭上一寸一寸的看,身子劇烈的抖動。

  「出砂了!」他顫聲說道。

  出什麼?

  四周的人沒聽清,不由向這邊走來。

  那礦工噗通跪下將山石高高的舉起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出砂了!」

  出砂。

  怎麼會出砂?不是說沒有硃砂嗎?

  坑裡坑外的人都愣住了,抬頭低頭看著那礦工舉起的石塊。

  日光下,石塊斑斑點點,呈現出一片片的赤紅。

  砂!硃砂!馬齒砂!三等砂!

  謝大夫人站在坑邊,原本要說的話停在嘴邊,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硃砂石。

  咕咚一聲。

  才起身的謝文昌手裡的石塊掉在地上,神情愕然。

  「山神予我!山神予我!」

  四面八方的轟然狂喜的喊聲呼嘯而來,謝文昌站立不穩再次跌坐地上。

  出砂了!我的女兒,點出砂了!

  我的,女兒!

  一簇火苗噌的在謝文昌的眼裡冒起來。

  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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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大章,寫的停不下來,更新晚了抱歉,此時才敢說一聲,求個月票,謝謝大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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