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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婦女身上古樸且陳舊的氣息太濃厚了。
如果不看日曆,不知道今年是哪年,她靜坐在那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從多年前走出來的故人。
女人五官平平,很典型的南方長相,說話語調也很平緩,但是時不時地咳嗽聲,以及咳嗽咳多了導致的沙啞嗓音和她說話的語調顯出一種奇異的反差。
「咳……咳咳,我是一個人住。」
解臨聽到這裡沒聽出什麼問題來,卻看到原本找了個空位置坐下刷手機的池青忽然抬起了頭。
姜宇:「你要不要喝點水?」
姜宇剛問完,蘇曉蘭已經提前一步從邊上接好了水遞過來。
女人手握成拳,抵在嘴邊一邊咳一邊說:「謝謝……」
姜宇等她喝完水才把手上的紙張翻頁過去,也沒什麼好繼續問的,把這名婦女叫來也只是因為她鄰居反映她很少出門,平時整天呆在家裡,行跡很可疑而已:「行,那就到這,沒什麼其他要問的了,你先走吧。」姜宇說完又揚聲對外面的人說,「叫下一個進來。」
觀察室里。
解臨一直在觀察池青的表情,他對這個人太熟悉了,這人抬個眼他就知道有哪裡不對勁:「有問題?」
池青看著女人說:「有點熟悉。」
「熟悉?」
「聲音有點熟悉,」池青想了想說,「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兩人正說著,女人又猛地咳了好幾下。
這幾聲沙啞的咳嗽聲在池青耳邊響起,一下把池青的記憶拉回幾天前。
幾天前。天馨小區。
也是一個女人的咳嗽聲,當時那個女人一邊咳嗽一邊在心裡絮叨:【咳咳,兒子今天要回來。】
【兒子今天要回來了。】
【兒子要回來……】
隔著一扇透明觀察窗,池青看到女人結束問詢之後走到門口,她又佝僂著腰悶聲止不住地咳了好幾下。
去掉當時聲音的失真感,兩者聲音的重疊程度極高。
池青俯身按下和隔壁房間共通的通話按鈕。
這樣他在這邊的說的話隔壁房間裡的姜宇也能聽見:「等一下,她有兒子嗎?」
姜宇忽然被問,茫然抬起頭:「啊?沒有,她兒子十年前去世了。」
解臨和池青都對「十年前」這三個字很是敏感:「十年前?」
「她叫什麼名字?」
「楊燕。」
「楊燕?」
兩人眼前同時浮現出一行字,解風的筆跡寫著:002,就讀實驗附中,父(已故)母(楊燕)。
……
天馨小區里住著當年綁架案受害人的母親?
這是巧合嗎。
雖然不清楚這兩人為什麼這樣問,但姜宇察覺到不對,於是對女人說:「等一下,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女人咳嗽著回過頭。
池青卻說:「可能沒必要再問了。」
「?!」
怎麼他們總是跟不上這兩人的腦迴路。
池青沒辦法說自己聽到的聲音,更沒辦法說出關於聲音的推測:什麼樣的人會在心裡把同一句話神神叨叨地重複三遍?這三句話當時乍一聽沒什麼感覺,現在重複想一遍才發現不正常。
十年前那場綁架案帶走了她的兒子,她還穿著舊衣服,叨叨著兒子要回來了……
池青最後只能簡單地說出結論:「因為她很有可能有精神方面的問題。」
仿佛在印證池青的話似的。
姜宇說出「你兒子」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後半段話,原先看著還好好的婦女聽到「兒子」這兩個字之後,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摸摸自己手腕上的舊金件,自言自語似地說:「對,我有個兒子,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家裡等我,我兒子還在家裡等我。」
「你兒子——」姜宇失語。
他沒能說完的話是:你兒子去世了啊。
女人語無倫次地繼續說著:「我兒子今年13……不對,他23歲啦。」
「我兒子很乖的,他從小就最聽我的話了。」
「他上次模擬考考了全年級第一呢,我兒子成績很好的。」
「……」
季鳴銳聽得目瞪口呆,他也是沒想到姜宇和蘇曉蘭兩個人審半天都沒發現對面精神不正常。
——可池青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將目光從那名叫楊燕的女人身上挪開,看到池青像第一次來派出所那樣半闔著眼,一副不太情願呆在這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邊上還有個人在肆無忌憚地鬧他。
解臨的手時不時就碰碰他,一會兒碰他的頭髮,一會兒拉拉他的衣袖。
也就這個人能這樣動他,換個人早被掄出觀察室了。
池青心裡五味雜陳。
他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見到這位在十年前失去孩子的「母親」。
十年前的案子過去太久了,但是在這位母親身上,所有人都深切感受到歲月原來帶不走任何東西,悲痛只會越沉澱越深,每一個失去親人的家庭可能要花一輩子去治癒這道傷痕。
蘇曉蘭沒忍住:「別問了,讓她回家吧。」
況且一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人,再問也是徒勞。
只是所有人心裡都隱隱埋下了一個不安的種子: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怎麼會和十年前的案子有那麼多的關聯,那個z也是,這個楊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