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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配居然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在義大利念了三年大學, 準備考研, 畢業那天,一直以來對史磊照顧有加的一個華人哥哥說要帶他慶祝一下,把史磊帶進了黑手黨的地下賭場。

  史磊一入賭局就迷失了心智,學業也荒廢下來,欠下一屁股債。

  父親知道後,在電話里大罵他不成器!父親說:「我早就知道,你媽的肚子裡生不出來什麼好種!」

  史磊冷笑, 對,他就是賭徒的種!

  後來才知道,那位華人哥哥,是原配的遠房表親。

  05

  父親真的就再沒有聯繫過他。

  欠著賭債,又被斷了生活來源,史磊只能跑去華人餐館裡打工,脾氣火爆的華人老闆開了家日本壽司店,削黃瓜削得手上全是傷口,還要插進壽司醋里。

  一朝富貴如天,一朝貧賤如土。

  兒時窮困潦倒的日子又來了,他省吃儉用,工錢被坑,甚至饞了都捨不得在街邊買張油炸披薩餅吃。

  幸而有溫州老鄉幫忙,看他文質彬彬,給他介紹了外語教師的兼職。

  很多在義大利創業的華裔,他們的二代子女都不會講中文,史磊就私設一個補習班,教孩子們學習語言。

  他的學生里,年齡最大的是一個餐館的夥計,瘦高個,話不多,卻異常勤勉。

  史磊教這夥計義大利語,夥計白天要端盤子,所以上課時間都安排在深夜,學費自然比別人高,每逢史磊手癢想去賭一把的時候,還會故意加價,那夥計都認,掏學費時從不手軟。

  在澳門賭場,分普通大廳和貴賓廳,普通大廳押的小,貴賓廳里非富即貴,一場賭局動輒千萬,父親把這種客戶叫做「財神爺」。

  史磊給這夥計取了個義大利名,Aurelio。在義大利語裡,那是金色的、光輝的意思,名如其人,他就是史磊的財神爺!

  Aurelio的中文名叫嚴熙光,史磊跟周圍人一樣,叫他嚴。

  對於嚴這種偷渡客來說,愛學習,是件罕見的事,能拿得出錢來學習,更是稀奇又稀奇。

  一般偷渡客只能做黑工,大部分在華人餐館裡,因為沒有合法身份,給不給薪水都看老闆心情,偷渡客往往打掉牙齒和血吞,不敢維權。

  嚴能拿到工錢,還能攢下來,著實令人驚訝。

  而更讓史磊格外注意的是,他的穿著。

  底層的人多數穿得都邋遢,甚至不比包炸餅的油紙乾淨多少,而嚴不同。

  他的白色短袖從不像別人那樣發黃,總是白得發亮,下身總穿那種義大利佬最愛的高腰西褲,正褶、合體、褲線如刀。

  可惜皮鞋有點開膠,走路不怎麼麻利。

  披薩店老闆的女兒跟著史磊學習中文,她說,爸爸對嚴很照顧,還允許他住在半地下室,就是看中了他不偷吃東西這一點。

  嚴為了省錢,去超市買便宜的羊肉跟大米煮成黏糊,再切成幾塊配給一日三餐,就算廚房裡有香噴噴的帕爾瑪奶酪、豬肉大香腸、熱那亞肉醬面,他也從不會偷吃。

  老闆的女兒還說,嚴會在給客人盛披薩的時候,在油紙下面墊上一層黃白條紋布,那布很有檔次,還鎖了邊。

  老闆的女兒幾句話,解開了史磊的疑惑,也讓史磊對嚴總是高看一眼。

  那一晚,他手氣好,從地下賭場裡出來,到一家華人餐館裡吃餃子,無意中聽見了溫州富商一家四口被滅門的大新聞。

  後來溫州老鄉群里也傳開了,圖片被瘋傳,報紙上的富商正是史磊的爸爸。

  06

  新聞報導得很詳細,他的父親死在一樓,被人用刀割開了氣管,父親的妻子死在二樓臥室,死前緊緊抱住女兒,兇手曾試圖拖拽,可是沒拽開,被保姆從身後用花瓶打傷,兇手殺了保姆,又在史磊的姐姐面門上砍了一刀。

  一家四口當場斃命,輿論紛紛猜測父親這是得罪了什麼人,仇家要他滿門絕戶。

  那段時間史磊不敢睡覺,一睡著就夢見自己被人推到二十八樓窗戶前,掐他脖子的人,五官看不清,猙獰的臉上布滿月坑。

  晚上實在睡不著的時候,就去地下賭場混。

  那些請他補課的家長一定不知道,白天裡斯文有禮的老師,晚上在地下是怎樣一副暴戾乖張的賭徒面孔。

  他這一生,就像被人揪住耳朵的兔子,被人拎到高空,被人拉下深淵,他從不蹬腿,一對充血的眼睛裡寫滿麻木。

  究竟為什麼要活著?他這樣的壞種。

  這是他經常要思考的問題。

  終於有一天,他被人從賭場裡拎出來,讓人給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那一晚,大霧侵襲了那不勒斯,那霧又厚又暗,又詭異。

  路燈好似沙暴里的冥火,末班車鳴著笛從他身邊駛過,緩緩消失在迷霧中。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勒緹費洛大道上空無一人。

  他開始怒吼!

  仰面朝天,瘋狂嘶吼!

  直到嗓子叫成了撕布聲,再發不出一絲聲響。

  那不是為了求救,那是他為了消耗掉身上最後一點力氣,好讓自己儘快死去。

  明天人們就會發現他的屍體,但沒人知道他是誰。

  他生來就該扔進溝渠,不讓人知道。

  臉旁突然有光亮起,半地下室的圓窗亮起暖橘色,只能在地面上露出一半,像朵桔子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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