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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木桌冷硬, 以這般彆扭姿態躺在上面,越發硌得難受。
偏偏那伏在他胸前的小臉,白裡透紅, 因著喝了酒的緣故,雙眼更蒙上一層水汽, 在燈火映照中,仿佛霧裡看花, 朦朧天真。
惹得蘇錦胸中止不住地泛起一陣熱意。
他半分不敢擅動,只輕輕開口:「陛下這是做什麼?」
楚瀅支著身子,俯視著他, 這一摔過後好像更迷糊了, 喃喃道:「對不起。」
「……」蘇錦靜了靜, 眉頭微不可察地一動, 「陛下有何處對不起臣?」
席上諸人如何言行, 原不是她能掌控,至於恭王來者不善,就更與她無關。何況那倪家的公子, 她不是沒有收下嗎。
他思及此處, 眸中甚至浮起兩分暖色。
應該說,是咬緊牙關,全副戒備才對。他毫不懷疑, 如果當時太后有鬆口的意思,她是不惜當場落了臉面, 也要拒了倪家公子的。
但楚瀅目光閃閃,竟像是愧疚溢於言表。
「要是我早知道,今夜就不該讓你去赴宴的,我就說你傷還沒好, 在靜養就行了。」她小聲道,「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蘇錦在她的注視中,一時無言。
委屈嗎?
朝堂之上,被他人排擠針對,被女官冷嘲熱諷,他早已經歷過不知多少,單是眼前這點小事,還當真稱不上什麼。
但是,好像平生只有她一人,會對他說,讓他受委屈了。
「無妨。」他輕聲道,「陛下不必為此介懷。」
楚瀅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還是壓根心思已經轉到了旁的地方,她的視線下移了幾寸,緩慢輕柔,遊走過他的雙唇和頸間。
不見帶有侵略性的危險氣息,只有乾乾淨淨,不屑於掩藏的渴望。
「蘇大人。」她氣聲柔軟,如同耳語。
蘇錦明知不好,卻忍不住喉頭微微滑動了一下,暴露在她的視野中,像是心知要被捕獵的鹿,自暴自棄一般,指尖默默摳弄著身下的木桌。
預期中的採食卻並沒有落下來,少女的手攀上他肩頭,卻只是珍重誠懇地望著他。
「蘇大人,」她皺皺鼻子,「我當真不想要其他人,她們總想往我的後宮裡塞人,煩得很。」
蘇錦看著她,彎了一下唇角。
有時候厲害得很,當真像是翅膀硬了能飛的模樣,怎麼有些時候還是小孩子心性。
「朝臣盼望陛下後繼有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合情合理。」他道,「陛下如今後宮無人,往後這樣的事大約不會少。」
「你不就在我後宮裡住著嗎?」
「臣……」
他一時梗住,只見眼前少女雙眼又大又亮,天經地義一般。
「如果有你在,不管誰再想往我後宮裡塞人,我都讓她們回去自個兒瞧瞧,有誰能比得上你半分好,誰敢在你面前丟人現眼。」
她昂著脖子,像只得意的小孔雀,不過片刻,卻又低下頭來,小心翼翼的:「蘇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
蘇錦望著她,哭笑不得。
朝中皆忌憚他,她沒瞧見嗎,單是今夜恭王稍加挑唆,就有一干朝臣快坐不住了,在元宵宮宴的場面上,就要當場進諫。
那些話他早已是聽熟了的,客氣些的,說他在朝中拋頭露面,與人相爭,德行不足,不能成為帝王的良配。不留情面的,便說他是妖媚惑主,以未婚之身久居後宮,接近陛下,哪有半分良家男子的模樣。
今夜,若不是楚瀅強硬,將領頭的給摁了下去,這些話便會在大庭廣眾下如雪片般飛來。
天下那樣多的好男子,她何故就偏偏認定了他,非要與滿朝文武相抗。
見他不答話,楚瀅的眸子閃了閃,像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膽怯似的,低聲道:「好啦,你不用理我,反正,反正我認定了就行。」
說著,竟偏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堂堂一個帝王,在他面前,卻露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蘇錦看在眼裡,忽地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她是怕他。前些日子與他提此事,讓他拿重話給堵了回去,如今哪怕借著酒意,壯起膽子重提,心裡還是知道的,揣著十二分小心,唯恐惹了他生氣。
能將一個皇帝逼到這般地步,天下怕也是他獨一份了。
他注視了她片刻,輕輕開口:「陛下。」
「嗯?」
「陛下若是無事,便起身吧。」他合了合眼,「臣這樣,有些疼。」
然後,話音剛落,他眼看著賴在他身上的人飛快跳起,誠惶誠恐,像是連好不容易攢出來的幾分酒意,都給嚇醒了。
「我錯了!」楚瀅滿臉驚慌,急著扶他起身,「蘇大人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
他望著她煞白的小臉,忍不住又怔忡了片刻。
就這一晃神的工夫,他已經被她扶著在椅子上坐下了,手裡還被塞進了一杯熱茶。
楚瀅老老實實地半蹲在他面前,十足認錯的模樣,「對不起,弄疼你了。」
「……」
蘇錦默默品咂了一番這句話的意味,搖搖頭,捧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以掩飾唇邊無奈笑意。
他也有些不明白,他從小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公子,年幼而孤,寄養於親戚家中,後來讀書科考,入朝為官,與朝中諸派勢力分庭抗禮,他一直以為,自己相比尋常男子,稱得上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