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我沒有自甘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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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輕舞撫著他的發頂,示意他接著說下去,就聽小傢伙續道:「我爹說我娘是我祖父偶然間從拐子手中救下的,那一年,我娘只有五歲,只知自己叫敏兒,旁的什麼都不知道,祖父和祖母看我娘乖巧,就收養在了府中……爹爹之所以告訴我這件事,是希望我長大後,能幫娘找到家人,他說娘雖然從未在祖父和祖母面前提過想家,可當娘一個人獨處時,都會默默地掉眼淚。」

  『敏兒』兩字從星兒口中一出,沐瑾再也沒能忍住,當即落下淚來,顫聲道:「孩子,你是我姐的孩子,來,快過來,到舅舅這來!」

  他伸出雙手,一雙桃花眸中滿滿都是激動。星兒沒有動,也沒再說話,只是乖覺地被雲輕舞攬在懷中。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想找一個丟失的孩子,確實不是件易事。」雲輕舞看著沐瑾,眸光變了又變,道:「除過星兒,我大哥和嫂嫂,還有他們林府所有人,全沒了!」

  「不,你騙我,輕狂,你這是在騙我對不對?怎麼可能?我這剛找到外甥,姐姐怎就沒了?我不信,我不信……」

  沐瑾單膝跪在車裡,抓住雲輕舞的胳膊,一臉悲痛道:「告訴我,你是在騙我,輕狂,你說話啊,求求你了,你說你是在騙我!」

  「我有那麼無聊嗎?」雲輕舞神色一凜,冷聲道:「林府上下三十五口人,全被歹人在夜裡殺死了,而且,而且連屍骨都沒留下,倘若我沒及時趕到,星兒或許也難活下來。」

  「叔叔說的是真的,我爹死了,被那些壞人丟進了大火中,紅楓苑起火了,我娘也死了,還有她腹中的寶寶,隨著我娘一起死的。」星兒眼裡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落,但他沒有發出哭聲,只是陳述著那晚發生的一幕:「爹爹將我藏在假山縫隙中,我是親眼看著他被壞人殺死的……叔叔雖幫我們府上殺死了不少壞人,但我知道有的壞人肯定還活著,等我長大,我一定找他們給我爹娘,還有姑姑報仇!」說著,他攥緊小拳頭,眼神堅定而執著。

  「你還小,報仇的事不用你操心,舅舅會將那些壞人全找出來,一個都不放過。」

  沐瑾遏制住眼裡的淚水,眸光堅定,言語果決道。

  星兒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雲輕舞搖頭,示意他無需再多言,只好閉上嘴兒,靜靜地坐在雲輕舞身旁。

  「星兒,你的任務是健康平安地長大,旁的事想都別想知道嗎?」

  雲輕舞言語溫和,輕語道。

  沉默半晌,星兒低「嗯」一聲,算是應下她說的話。

  「輕狂,星兒可以住我沐府嗎?」沐瑾能感覺到星兒對他沒什麼感情,也是,見面不過兩日,而且是剛相認,要一個瞬息間失去雙親的孩童,突然認一個『陌生人』做舅舅,小傢伙接受起來是有些難度。但想到自家二老,他又不得不提出這麼個要求,但是,她能答應麼?

  對上他誠摯,帶著懇求的雙眸,雲輕舞嘆口氣,道:「你問星兒的意思吧,若是他答應,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言語到這,她頓了頓,又道:「我覺得關於星兒娘親的事,你最好再問問令堂,看可有胎記什麼的,能證明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嫡姐,否則……」

  未等她說完,沐瑾就道:「我姐右耳後有顆米粒大的紅痣。」雲輕舞之所以有那麼一說,無外乎她偶然間有看到林敏右耳後,有顆鮮紅欲滴的紅痣,那紅痣不大,呈心型,看著尤為可愛,惑人。

  然,不是親近之人,很難留意到她而後那顆紅痣。

  雲輕舞清透的眸落在星兒身上,見小傢伙聽了沐瑾的話,朝她點頭,心中的不確定頓時全然落到實處。

  「輕狂,我娘說我姐耳後那顆紅痣,特別像個桃心。」怕雲輕舞還有疑惑,沐瑾緊張之下,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雲輕舞微笑:「好了,我認你是星兒的舅舅,認你沐府是星兒的外家,但我還是那句話,星兒要不要和你住進沐府,得看他自個的意思。」孩子有親人陪伴在身邊,總比跟著個外人要好得多。

  她是疼愛小傢伙,也會盡心盡力加以照顧,可就她目前手頭上的事,萬一有所不察,讓小傢伙出個閃失,豈不對不起已逝的大哥大嫂。

  「我要和丘寶哥哥住在一起,叔叔也說過,你在哪星兒在哪,不會不要星兒的。」星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倔強地看著雲輕舞,生怕叔叔不要自己。雲輕舞笑容柔和,愛憐地捏了捏他的臉兒,然後與沐瑾道:「星兒不願意呢,要不過段時日再說。」

  沐瑾此刻明顯很失望,同時,心裡也酸澀極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不料,星兒起身,來到他身旁坐下,將小手搭在他的大手上,稚聲道:「舅舅,等我在侯府安頓好後,我會和你回府上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嗯,還有小舅舅。」

  既然是娘親的親人,那也就是他的親人,想來娘親在天上有靈,定希望他能幫她回府看看,看看所有的親人。

  沐瑾一把抱他坐進自己懷裡,眼眶濕潤,連聲說好。

  寧遠侯府,緲墨居。

  清風習習,竹葉聲聲,雲輕舞站在翠竹旁,靜靜地凝視絕良久。

  「你讓我很失望。」

  輕淺的聲音揚起,她步履悠緩,走上前道:「作何困住自己,不從中走出來?」看著地上絕用樹枝勾勒出的女子畫像,她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難道我救下的只是個活死人?」昨晚從宮衍口中,知曉絕並未接受她默寫的《重生訣》,當時下就對其甚感失望。

  「你不該救我。」

  絕沒有抬頭,目光鎖在地上的女子畫像上,空洞而迷茫。

  「為什麼不接受《重生訣》?你可知,那上面的武功心法,是我專門為你默寫的?」雲輕舞神色微冷,出言質問。絕沉默,沒有說話。她看著來氣,上前就在他面前的地上胡亂踩兩腳,見那女子畫像已看不清楚,方退後兩步,接道:「你是人,是有尊嚴的人,不是哪個的奴!再者,是我將你從閻王手中搶回的,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嗎?知曉《重生訣》可供你修煉,我那時很高興,覺得不僅救治了你的身體,更從精神上救了你,你倒好,全然不當回事。」

  「我已是廢人,我已是廢人……」絕喃喃,聲音如同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雲輕舞覺得自己算是對牛彈琴了,嘆息一聲,道:「你已傷勢痊癒,又不想重獲新生,那就離開吧!」說著,她從袖中掏出一個錢袋,丟到絕面前:「這裡面有幾張銀票,還有些碎銀,省著點花,你這輩子吃穿應該不用發愁。」可惜了,心性堅韌,卻沒想到是個認死理的。

  心病終須心藥醫,唯有當事人自個想開,方能走出困境,旁人再想幫,也只是徒勞。

  絕沒有撿錢袋,也沒再畫雲輕雪的畫像,只見他慢慢地抬起頭,望向雲輕舞:「我,我還可以修煉武道?還有用?真的能修煉《重生訣》麼?」雲輕舞對上他空洞,呆滯的雙眸,心道:「我去,難不成黑芝麻並未說出修煉《重生訣》的必要條件?」

  想到宮衍不是個多言的,加之身份在那放著,能把東西帶回京城,能出現在侯府,出現在絕面前已經夠可以,若要他屈尊降貴,將她說的那些話,全轉述給絕聽,那簡直就是強人所難。暗自搖搖頭,雲輕舞揮散對某人生出的怨念,這才看著絕道:「你是經脈斷了,是提不起你原來的劍,但你看看你現在,是腿不能走,還是手不能動?」

  絕不語。

  「在我看來,哪怕是全身癱瘓之人,只要他有一顆上進,永不氣餒的心,那麼,他就不是廢人,來日就一定會有所作為。而你,身上的傷一年前就已痊癒,卻自甘墮落,稱自己為廢人,更是自我封閉,不與任何人搭話,只是留著一口氣,每日畫這勞什子人像。你說說,她真就那麼好麼?」

  雲輕舞的聲音變得有些清冷,恨鐵不成鋼道:「你是武者,是有血有肉,有尊嚴的武者,怎能自甘墮落,怎可以自甘墮落?」

  「我沒有自甘墮落,我沒有!」

  絕咬著牙,沉穩厚重的嗓音揚起。

  「你沒有?你沒有地上這些鬼東西是什麼?」雲輕舞語帶嘲諷,道:「為個女人,為個待你連狗都不如的女人,你就窩窩囊囊,成為一個廢人,看來,我之前是高看你了!」絕眼裡有了波動,雲輕舞見狀,決定再添把火:「人貴在懂得自愛,連你自己都不知愛惜自己,連你自己都作踐自己,將一個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女人,視作神明一般敬重,這樣的你,不僅是悲哀的存在,甚至連廢物都不如!」

  「我不是廢物。」絕眼睛變得有些發紅,一字一句道。

  雲輕舞冷笑:「你是,哦,不,你是連廢物都不如!」

  「我不是!」

  絕起身,怒盯向她道。

  「只要你一日放不下雲輕雪那個惡毒女人,你就永遠連廢物都不如!」

  雲輕舞有意將其激怒。

  絕道:「不許你那麼說她!」

  「我就說了你又能怎樣?」雲輕舞輕飄飄地道。

  「若不是欠你兩命,我勢必殺了你。」絕語氣冷而狠,雙目赤紅,怒到極致。

  雲輕舞抱臂,神態閒適道:「就你也想殺我?來啊,我站在這不動,你快些動手。」絕是武者,是有骨氣,有血性的武者,之所以成為雲輕雪的奴,無非是感恩其對自己有一命之恩,後來隨著時間推移,他對雲輕雪生出了愛慕之心,這便促使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一個死局中,從而招來亡命之災。

  那晚,在那個棍棒交加,暴雨傾盆的夜晚,嘗盡人情冷暖,看清自己在雲輕雪心中的地位後,他心底深處的那份悸動,其實已經冥滅!然,提不起劍的他,痛到深處的他,無所事事的他,在無知無覺中,就撿起樹枝,隨意勾勒,地上就有了女子的畫像。

  許是種習慣吧,日復一日,只要他坐在石梯上發怔,便會拿起樹枝,機械地畫啊畫。

  「動手啊,我在這等著呢!」見絕握緊雙拳,目中沖血,死死盯著她,卻不見出手,雲輕舞嘴角微翹,唇齒間輕漫出一句。「啊!」絕大吼一聲,真氣在體內運轉,衝著她就擊出雙拳,熟料,不等他的拳頭靠近,身子已如斷線的紙鳶,向後飛了出去,緊跟著,重物落地聲響。

  絕嘴裡吐出一口鮮血,狼狽至極地倒在一棵大樹下。

  「現在,你還反駁我的話嗎?」

  雲輕舞確實沒有動,神態依然是原狀,挑眉笑看向他。

  「啊!」絕自地上爬起,嘴裡再次大吼一聲,衝著她襲來。雲輕舞眉眼含笑,身上衣袍隨著體內真氣運轉,鼓動而起,愣是將人又給彈飛了出去。絕重摔於地,口吐鮮血,仿若不知痛一般,爬起繼續沖向她,好維護自己武者的尊嚴。

  奈何,回應他的依舊是身體飛出,撞上樹幹,進而重重地落在地上。

  沐瑾牽著星兒的小手,和丘寶站在不遠處看著,三人無不感到心驚肉跳,牙疼得緊,仿若那一次次重摔在地上的人,是他們似的。

  疼,很疼,非常非常疼!

  這是他們此時的心聲。

  誰都沒有出言阻止,只因他們知道,雲輕舞的舉動是要讓那頭倔驢醒悟,讓那頭倔驢忘記過往,自骨子裡醒悟、振作起來。

  約莫過去兩刻鐘,絕累得如死狗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雲輕舞這才道:「怎樣?還要反駁我說的那句話嗎?」

  「我不是廢物……」絕吃力地抬起頭,嘴角掛著血絲,看著她:「我不是廢物……」這一刻的他,情緒已經平復,整個人宛若脫胎換骨一般,目光清明,一字一句道:「過往已煙消雲散,我要修煉《重生訣》,我要振作起來,讓所有人知道絕的存在!」

  「有骨氣。」

  雲輕舞走上前,微笑道:「要我扶你起來嗎?」

  絕邊搖頭,邊雙手撐地,跪倒在她面前:「絕見過主人!」他不是不知好歹,從那晚安然走出清水苑,再被人從城外荒坡下救回侯府,繼而看到她竭力醫治他,以及隱約間聽到她說的那些話,他就知道,她和那人不同。就是此時此刻,她的眼裡除過關心和欣慰的笑意,對他沒有絲毫輕視,鄙夷之感,她拿他當人看,當有尊嚴的人看。

  而他,原本就是人,就是有血性,有尊嚴的人,更是……

  「起來吧,好好修煉《重生訣》,往後想跟著我,還是想離開,隨你自願。」雲輕舞輕抬手,語氣溫和道。絕目光堅定,鄭重道:「主人是不願要奴嗎?」雲輕舞秀眉微蹙,凝向他:「記住,你已不是奴,你是絕,是有血有肉,有尊嚴的兒郎,如果決定要跟著我,那就喚我一聲公子。」

  絕起身,揖手道:「絕見過公子。」

  「嗯,很好。」雲輕舞頷首,道:「跟著我,就得絕對聽我的,要不然,你還是趁早離開,因為我這人雖然好說話,但卻容不得背叛。」

  「絕誓死跟隨公子。」絕果斷道。

  雲輕舞笑了,笑容清雅而暖人:「我很護短的,不會讓你有事沒事就去送死。」說著,她從袖中掏出《重生訣》遞到絕手中:「好好練,以你的底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大成。」絕握著《重生訣》,眼裡聚滿感激和敬慕:「謝謝公子!」

  「不過是一本武功心法,沒什麼好謝的。」雲輕舞渾然不在意地擺擺手,然後招呼丘寶和星兒到身旁,與絕道:「這是丘寶,這是星兒,往後他們也會住在侯府,你可得多多照顧他們,若是他們有做錯事,你直接代我訓誡就是。」

  「這……」

  從衣著上看,兩位小公子就身份不一般,公子說起他們,語氣又是這麼親切,他如何能加以管教?

  微微一笑,雲輕舞道:「不要有什麼顧忌,丘寶和星兒還是很懂事的,他們不會讓你難做。」

  「丘寶(星兒)見過絕大哥(絕叔叔)!」

  丘寶和星兒禮貌地向絕一禮。

  絕想要錯開身,見雲輕舞朝他點頭,只得站在原地受了兩個小傢伙的禮。

  「放下了?」安置好宋慧蓮娘仨,老管家和杜能來到緲墨居,雲輕舞看到他們,就讓沐瑾領著小傢伙先去安置,自己則與絕走進一旁的亭中落座。聞她之言,絕自知其意,只見他眸光通透,如水般平靜,道:「被她命人打殘那一刻,我就放下了,只不過,沒想到她竟絕情到親手廢了我的經脈。」

  「知人知面不知心,放下了就好。看得出來,你是個有故事的人,若是哪天想說,我很樂意聽哦!」

  雲輕舞語氣輕鬆,這讓絕繃緊的心和略顯僵硬的身子,禁不住都放鬆了下來,他點了點頭,很快又挑眉,問道:「公子怎知我有故事?」來到中原之前的事,他對誰都沒說過,因為不可說,不能說,只能深埋於心。

  但每每夜深人靜時,他會想起親人,想起那些善良的族人,想起他們慘死在突厥鐵騎下、發出的淒絕哀嚎聲。

  裝作沒看到絕眼底染上的痛色,還有逐漸濕潤的眼眶,雲輕舞言語輕緩道:「你的樣貌說明你不是中原人,再結合你極力隱藏,卻依舊難掩自骨子裡散發出的尊貴之氣,這不難讓我想到你的出身,嗯,還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擁有尊貴身份的你,若不是遇到什麼關乎性命的大事,又怎會隱姓埋名,自願給人做奴?」

  絕苦笑:「公子觀察的可真仔細,不過,自我失去親人,失去族人,失去家園,給那些劊子手做奴那一刻,我身上那所謂的貴氣便已消影無蹤。為了活命,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手刃那些劊子手,我帶著滿身的傷,忍著飢餓,終逃到中原……」

  「對不起,我不該好奇你的故事,害得你想起那些傷心往事。」絕聲音微顯哽咽,這讓雲輕舞很是過意不去,忙出言道歉。

  「公子良善,為這都向我道歉,讓我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還是個人,還是個有血有肉,有尊嚴的人。」抬手在眼角擦拭了下,絕道:「我很沒用,為了能夠活下去,將所有的痛與恨,全忘到了腦後,甚至因一個女人連命都丟掉,倘若不是公子當日手下留情,倘若不是公子安排人從城外荒坡下救回我,倘若不是公子親手給我醫治身上的傷,倘若不是公子今日的一言一行激醒我,我這輩子恐怕就那麼渾渾噩噩下去了!」

  「重情沒錯,但也要看對什麼人,好了,你先好好養傷,等身體恢復後,再修煉《重生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起身,雲輕舞說著,抬手制止絕相送,不多會,已出緲墨居。

  寧王府中,宮澈和月明澤,王蘊之等數位文人墨客,坐在前院花廳中,邊品美酒,邊欣賞花窗外飄落的花雨,吟詩作賦,氣氛好不和諧。

  相貌清麗的歌舞伎,伴著曼妙的琴聲,在廳中央翩翩而舞,為這和諧的氛圍無形中增添了幾分唯美浪漫。

  「去府門外看看沐大公子和輕狂公子到了沒有。」

  宮澈俊逸的臉上掛著溫潤的笑容,扭頭與身旁的近侍說了句,心中卻禁不住暗忖:「是不來麼?」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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