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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隻跌落懸崖的鷹,掙扎著傳來了最後的音訊——
我不後悔。
我很快樂。
即使失去生命。
那是一段溫柔漫長的折磨,揉在銀弦之上,叫人揪心的緊緊盯著熠熠。
他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不知道正在發什麼。
為什麼她的旋律,給他們帶來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激動的迎來了希望的光,又得面臨更加深沉的痛苦。
熠熠不過是十二歲的小女孩罷了,她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可以揮霍。
但是她的《熠熠》,走過了痛苦,走過了黑暗,見到了短暫的光明,竟然變得如此的激進。
越是明亮耀眼,越是叫人熱淚盈眶。
好像她就為了站在舞台上,站在最美的風景前,對他們說——
我聽見了,我看見了,我自由了。
我來過。
二胡沒了聲音,十弦琴緩緩收束。
音樂廳的觀眾震撼於連生熠的深邃樂思,他們都快忘記眨眼,緊緊盯著舞台上的小女孩,用掌聲表達他們的詫異和驚喜。
這是一段憂傷漆黑的樂曲,不該是他們見到的可愛小女孩的註解。
可她演奏的那麼美,那麼跌宕起伏,令他們懷疑她經歷過那些聽得人流淚的痛苦,一輩子只求最後暢快的吶喊。
掌聲熱烈,連生熠抱著朝露,垂著視線,宛如沉浸在自己傾盡全力的表演之中無法走出來。
然而,鍾應立刻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在尾聲柔板、在最後的顫音、在連生熠停止拉動弓弦的瞬間,她就像沒有了力氣。
於是,鍾應在熱烈的掌聲中跑了過去,強行拿下了連生熠懷中的朝露。
連生熠痛苦的皺著眉,眼睛茫然。
「鍾、鍾老師,我、我……」
她想說沒事,又痛苦得說不出話。
鍾應立刻抱起她,在熱烈的掌聲和不明所以的尖叫里,跑向帷幕後。
「熠熠!」「熠熠!」
那是連家人發出的擔憂,被音樂廳熱鬧的安可蓋了過去。
鍾應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他甚至懷疑那是熠熠的心跳。
耳邊卻虛弱的傳來一句安慰:「……我沒事」。
那三個字那麼輕,輕得好像一句嘆息,用盡了連生熠最大的力氣。
他剛剛跑到帷幕後,連君安立刻從他手上接過了妹妹。
「熠熠!」
兄長熟悉的呼聲和熟悉的懷抱,令痛苦的連生熠不再壓抑。
她爆發出委屈的哭聲,撒嬌耍賴般喊道:「哥哥,我疼、好疼啊嗚嗚嗚!」
嗚嗚嗚的哭泣成為了熠熠能發出的全部聲音。
他們慌亂又匆忙的往音樂廳外走,董思帶著儀器設備緊緊跟上,所有人都陪伴著臉色蒼白的任性女孩。
鍾應追著他們往前走,他聽得出熠熠樂曲里的道別。
絕望又平靜的旋律,藏著連生熠的傾訴。
小小的女孩子,借著一首安可曲,講出了靈魂的吶喊,又痛苦地遭到心臟的懲罰。
不應該這樣,不能夠這樣。
鍾應慌亂的跟著他們,想要陪著熠熠去醫院,想看到熠熠沒事。
連凱卻攔住了他的前行。
鍾應和這位指揮家並沒有說過幾句話,但他每次說話,都嚴肅、溫柔、不容反駁。
「我們會陪著熠熠,你要給聽眾最好的回應。」
他一雙眼睛漆黑沉靜,像極了熠熠的眼睛。
他認真的說:「這是熠熠的音樂會,是不該留有任何遺憾的音樂會。」
鍾應看他轉身走去,沉穩腳步變成了急促的奔跑。
最後只剩下音樂廳為《熠熠》響起的熱鬧掌聲,蓋過了後台越來越遠的吵雜混亂。
觀眾不知道他們的小天使發生了什麼,他們以為鍾應抱下台的小姑娘害羞的躲了起來,必須要用更熱烈的歡呼和掌聲才能喚出她來。
厲勁秋臉色鐵青,拍了拍鍾應的肩膀。
「鍾應,去吧,去幫熠熠回應觀眾。」
鍾應茫然的看著他,低聲說道:「在演奏最後一段柔板的時候……熠熠就不舒服了。」
鍾應這麼一說,厲勁秋和周逸飛也回過神來。
急促跌落懸崖的弦音,是熠熠痛苦的失誤。
然而,熠熠用強大的意志力,與她的心臟對抗,給觀眾帶來了一朵深淵之下的螢火。
微弱、溫柔的螢火化作了小鷹,張開翅膀飛回了顫顫巍巍的懸崖。
假裝若無其事。
他們的臉色,在觀眾漸漸弱下來的呼聲里愈發蒼白,卻無計可施。
「鍾哥……」
周逸飛聽到了舞台的掌聲和歡呼變成了吵雜的議論。
「你能再演奏一曲嗎?然後告訴他們結束了……」
這場音樂會還沒結束,但是熠熠的父母兄長都陪著熠熠去了醫院。
只有再來一曲安可,才能為熠熠最重要的音樂會,畫上完美的句號。
演奏樂曲、宣布結束,聽起來如此簡單的安排,卻讓鍾應的腳步沉重。
他後悔沒有打斷熠熠的演奏,他更困惑於美玲、董思、連君安、連凱沒有打斷樂曲。
他們站在後台,站在監控熠熠心臟最近的屏幕前。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熠熠在忍受痛苦,在痛苦之中喚醒了一隻瑩瑩發光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