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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會讓希聲回去!」
鍾應對情緒的敏銳,令他再也無法張口。
無論是問「為什麼」, 還是感慨「怎麼會這樣」, 都是在火上澆油,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於是,他求助一般看向樊成雲。
只見師父微微的搖了搖頭, 然後說:「賀先生, 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
這樣的話, 等於通知鍾應從長計議,不要再刺激可憐的老人。
他們走出了書房, 只有謝會長送他們出來, 助理在書房裡小聲端茶送水。
「賀先生正在氣頭上, 我會勸勸他的。」
謝會長跟隨賀緣聲多年,清楚老人家的脾氣, 「希聲就算捐給了利瑞克學院,我也會和院長、館長私下達成協議, 再多等幾年, 一定會送它回中國的。」
鍾應皺著眉, 聽懂了謝會長給師父的承諾, 心裡卻格外的沉重。
謝會長的意思,大約是等到賀緣聲去世,他們華人互助會再與利瑞克學院,另行捐贈事宜。
然而,這並不是他們來到美國想要的結果。
他期待著希聲回國。
可是,他不會希望這套編鐘只能在老人的遺憾與憤怒里回國。
因為,華人互助會的記錄牆,寫盡了希聲四散分離到重新完整的經歷。
每一次重聚,都有賀緣聲的付出和努力。
他對待一套編鐘,像是對待一位親人。
鍾應也希望他能與親人一同回到中國,實現馮元慶曾經對他許下的承諾。
直到他們回到酒店,鍾應才說出了他的想法。
「師父,難道我們不能讓賀先生明白馮先生和柏老師的想法嗎?」
他不過兩歲,馮元慶便與世長逝,但是不代表他對馮元慶一無所知。
那是一位偉大的音樂家,更是一位值得敬仰的教師。
在他買下編鐘之前,在他加入遺音雅社之前,他就在清泠湖學院授課,教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二胡演奏者。
鍾應對他的了解,曾經僅僅局限於柏輝聲提及的隻言片語。
直到清泠湖學院為馮元慶舉辦逝世十周年紀念音樂會,鍾應親眼見到無數前來悼念的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親耳聽到他們紛紛自稱是馮老師的學生。
他們對馮老師的敬愛,對馮老師的懷念,成為了二胡齊奏,響徹清泠湖上空。
這也鍾應第一次從學生們的角度,真正明白「天地君親師」的傳承。
鍾應不知道賀緣聲控訴的是哪些混蛋。
但是,能讓馮元慶驕傲而眷戀的,一定是這些在他逝世十年後,仍舊願意為他奏響紀念曲的學生。
鍾應的問話,令樊成雲沉默許久。
他說:「再等幾年接回希聲,無疑是最為穩妥的辦法。可是……」
師父笑了笑,「我也覺得,馮先生和輝聲,想要的絕對不是這樣的回歸。」
希聲是兩位音樂家的遺願。
可孤零零留在世間,為他們耗盡一生找回編鐘的賀緣聲,又何嘗不是他們的牽掛。
他們看過太多悽苦別離,深深懂得賀緣聲為什麼生氣又憤怒。
因為他尊敬的馮元慶、疼愛的柏輝聲,都走到了他的前面。
以至於寂寥的人生,只剩下了希聲,成為他最後的執念。
樊成雲說:「賀先生只是太傷心、太難過,忘記了馮先生的願望。如果他能想起馮先生說過的話,肯定會清醒過來,後悔將希聲捐給利瑞克學院。」
「我不想希聲去利瑞克學院。」
鍾應默默的說。
那座歷史悠久的大學再好,它的博物館建設得再漂亮,也不是希聲的家。
他視線執著,說道:「我想賀先生和希聲,一起回清泠湖學院,參加柏老師的紀念音樂會。」
樊成雲欣慰看他。
清泠湖學院是馮元慶和柏輝聲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在他們出發趕往美國之前,院長就說過這件事。
學生們為柏輝聲的逝世感到悲痛,他們自發的擠在教師宿舍樓外,徹夜點燃蠟燭,到了熄燈查寢的時間,他們仍舊不肯回去,要在樓外守夜。
最後還是方蘭勸回去的。
方蘭說:「柏老師一直牽掛著你們,你們有什麼話想說,就等到他的紀念會上,再說給他聽吧。」
學院定下的紀念音樂會,成為了學生們傷心散場的慰藉。
只有給他們一個期望,他們才肯將精力放在那場紀念音樂會上,不至於為了老師的離去傷心過度。
然而,這令人動容的事實,不適合在賀緣聲面前提起。
因為,他只記得了學生帶來的恨。
「也許……」
樊成雲遲疑的說,「我們可以用馮先生創作的樂譜,再試試。」
他們坐在酒店沙發,默默籌謀,決定要做最後一次嘗試。
對於音樂人,大約沒有比重奏馮元慶的樂譜,更能喚醒老人記憶的方式。
「方蘭那裡應該保存了許多馮先生的手稿,他老人家創作的二胡曲,我只聽過一部分,所以還是重新慎重的挑選一下,再研究音樂會的編曲。」
說著,樊成雲將目光看向了鍾應。
「你是輝聲的學生,就是馮先生的學生。」
樊成雲對鍾應的信任,永遠建立在他的赤誠與天賦之上。
「你應該是最懂他們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創作出一曲終章。為了馮先生、為了輝聲,更是為了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