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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勁秋站在原地,遠遠能見到那張遮蓋在室內陰影中的彩色遺像。

  他對鍾應了解不多,可他聽樊成雲說過:鍾應的爺爺林望歸是一位優秀斫琴師,他尋找了遺音雅社流失的樂器多年,連樊成雲也不過是後面才加入幫忙。

  沒有人比鍾應的爺爺執著。

  所以,鍾應從小就耳濡目染的執著。

  厲勁秋站在琴館門外,覺得自己沒有踏入這間林望歸琴館的資格。

  他後背浸濕冷汗,只覺得彩色遺像上老人的目光,如同一根一根針,扎在他胡亂評價的嘴巴上,令他痛苦不堪。

  他想過去解釋道歉,又覺得解釋道歉顯得虛偽。

  正當他進退兩難的時候,鍾應走了出來,抱著一張獨特的琴。

  那琴細頸窄箱,繃緊了十三根琴弦,暗紅漆木嶄亮如新,琴頭綁著紅色中國結穗子,看得出鍾應十分珍惜它。

  「這就是你說的特殊樂器——築琴,是爺爺根據史料仿製出來的。」

  鍾應雲淡風輕,微笑著展示這張失傳已久的築琴。

  厲勁秋滿臉懊悔痛苦,「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

  鍾應笑著取下築琴旁懸掛的細長竹尺,反倒是安慰起厲勁秋。

  「爺爺不在乎這個,也不會怪你說了實話。因為他很多次跟我說,自己沒有音樂天賦。」

  他將築琴抱於懷中,右手輕持竹尺,敲擊琴弦。

  築琴發出的噔噔聲,如手持琴竹敲擊的揚琴一般清脆,又遠比揚琴低沉悲傷。

  鍾應語氣懷念笑道:「但是,他做得一手好琴。」

  第35章

  鍾應擁有許多琴。

  林望歸的斫琴生涯, 一直在嘗試重現遺音雅社的樂器,便留下了許多遺物。

  十弦秋思如此,他懷抱的十三弦築也是如此。

  「築琴自古有五弦、十二弦、十三弦、二十一弦之分,遺音雅社的築琴是十三弦, 形制細長, 弦下有柱。」

  他坐在椅子上, 給厲勁秋詳細介紹這張琴, 「它共鳴箱比較小,屬於先漢的築琴,所以能手持抱彈。由持築者左手按弦,右手執尺,擊弦發音。」

  已經失傳了千年的古樂器,在鍾應手持竹尺的輕擊下,發出獨特的聲音。

  鍾應隨意敲擊出的音符, 繼承了築琴原本的深邃哀傷,漸漸散落在安寧的庭院。

  陶淵明曾寫《詠荊軻》:漸離擊悲筑,宋意唱高聲。

  又有《桃花扇》草檄:三更忽遇擊築人,無故悲歌必有因。

  他奏響了一段哀傷婉轉的曲調,說道:「築琴本就是演奏悲歌的樂器,要在《景星》這樣的歡快的慶祝曲里擔任主樂器, 確實非常的困難。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只能一直改前面十弦雅韻擔主的部分。」

  「困難是困難, 也不是不行……」

  厲勁秋見鍾應煩惱,立刻決定將功補過,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既然它悲傷, 那就以悲聲奏歡歌。讓聽眾在極度悲傷里喜極而泣、破涕為笑, 應該會簡單很多。比如之前像鐘琴一樣的敲擊聲,再高三度,配合古琴琵琶緊張的迴旋,最後築琴從慢速C小調變換為快速C小調,實現悲劇到瘋狂的進階,說不定能行。」

  專業作曲家的建議,令鍾應腦海有了旋律。

  雖然他只上過厲勁秋的一堂課,但是慢速C小調和快速C小調的代表作都爛熟於心。

  這樣的演奏技法,確實能夠實現大悲大慟後的大喜大樂,用悲歌唱歡歌,也是一種具有創造性的突破。

  然而,新的想法剛過了一遍,鍾應就困惑出聲。

  「你說的鐘琴是指什麼?」

  厲勁秋比他更困惑,「鋼條製成的Carillon,用槌敲擊的金屬樂器。不是《景星》的錄音里就有嗎?就是那個,叮叮噹噹,咚咚噹噹?」

  繪聲繪色的模仿,讓鍾應哭笑不得。

  「看起來,這版十二年前錄的《景星》的確音質不太行。」

  他抱著築琴,挑眉說道:「那不是鐘琴,那是編鐘。」

  厲勁秋:?

  「編鐘?」

  厲勁秋沒怎麼聽過編鐘的演奏,這種超大型的打擊樂器組,他甚至都沒見過實物!

  「你們哪兒來的編鐘?不,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們用鐘琴模擬編鐘的聲音,結果你們仿製了十弦琴、築琴,還仿製了編鐘?」

  鍾應之前的鬱結沉悶,被厲勁秋的問話一掃而空。

  「對,爺爺仿製了編鐘。但是它的體積較小,達不到遺音雅社照片裡的規格,所以聲音才讓你誤會了吧。」

  他放下築琴,站起來說:「我帶你去看看爺爺的作品。他是真正的天才。」

  寬敞安靜的樊林,占地最廣的便是那間琴館。

  厲勁秋心緒忐忑的跟隨鍾應,仿佛要走進一片聖地,而他剛剛還對聖地的所有者出言不遜。

  走入了琴館,光線稍稍暗淡了一些,卻讓擺放在正中央的彩色遺像,變得清晰。

  林望歸是一位目光慈祥的老人。

  他去世時大約五十多歲,兩鬢斑白,黑色眼睛仍舊保持著光亮與溫柔。

  厲勁秋鄭重上前,恭恭敬敬上了一炷清香。

  「爺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會說話,您的琴很好,我是說,它非常適合演奏。」

  鍾應聽見他努力的彌補,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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