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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說了一千萬歐引發的遺產爭端。
也提到了那把鄭婉清的雌蕊琵琶。
楚書銘在《紀念》中遭遇的一切,已經令鍾應極度悲痛。
沈聆臨終前,期盼著好友尋回樂器歸來的遺願,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
他卻沒想到會是楚先生走在沈聆的前面。
1944年,距離毛特豪森集中營解放,僅僅一年!
可命運的無常與生命的脆弱,沒能讓楚書銘和邁德維茨一樣,等到自由和解放。
他手上反覆翻動這本自傳,裡面每一張潔白的紙都帶著鮮血。
猶太人的、中國人的。
洗不淨的鮮血流淌在字裡行間,控訴著納粹的罪行,還有囚監的醜惡。
鍾應一邊給師父講述楚書銘的故事,一邊翻看這本自傳。
邁德維茨惦記著隔壁牢房的吉他,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出現在他的眼前。
德國人拎著那把舊吉他,走進牢房說道:「有誰能用它彈出一首《保衛萊茵河》,今天就不用去採石場。」
隔壁牢房的老頭死了。
他經常為德國人彈奏喜歡的吉他曲。
失去了樂手的德國人,在牢房裡挨個質問可憐的猶太人。
「你?」
「你?」
陰晴不定的德國人,會因為沒有人彈吉他而變得冷漠暴躁。
他見沒有人回答,徑直掏出了槍,抵在了邁德維茨的頭上。
「你。」
「我不會,先生,我不會。」
那是邁德維茨離死亡最近的時候,槍口堅硬,落在紙頁上都泛著寒光。
邁德維茨寫,「我以為我要死了。」
「德國人的槍下打死過幾百萬的猶太人,早晚會輪到我。」
然後,他在絕望的顫抖中,聽到了彌賽亞的聲音——
「我會。」
楚書銘說著德語,站了出來,直接拿過了德國人手上的吉他。
他的音樂天賦,隨手都能定準吉他的音弦。
邁德維茨愣愣的看著他,甚至不知道頭頂的槍口什麼時候移開的。
「我要聽《保衛萊茵河》。」德國人命令道。
楚書銘卻專注於手上琴弦,「我是中國人,沒有聽過《保衛萊茵河》。」
他的德語已經能夠說得足夠好,「但我會給你彈奏比它更好的樂曲。」
邁德維茨不知道楚書銘彈奏的是什麼。
陌生的旋律,不影響美妙的樂曲。
鍾應看著邁德維茨興奮的形容它為「天堂樂曲」,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眼中的楚書銘渾身散發著救世主彌賽亞的光輝。
他紅著眼睛,低聲告訴師父,「楚先生用吉他彈奏的曲子非常好聽,救下了弗利斯的祖父邁德維茨。」
樊成雲沉默的勾起笑,聲音低沉得如同唯恐驚擾亡靈。
「吉他六弦,琵琶四弦,他們遺音雅社的人,個個都是音樂大家,樂器從來不會限制他們的天賦。」
鍾應點點頭,繼續翻動書頁。
但他沒有說,邁德維茨筆下的楚書銘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音樂感到高興。
他們獲得特許,不用去採石場,沉默坐在牢房床上。
楚書銘撫摸著破舊吉他,第一次向邁德維茨講述木蘭琵琶。
他摸著吉他的弦鈕,說道:「我的吉他只有四根調音弦鈕,每一根都有手指長。」
「彎彎的琴頭,四根弦。」
他撥弄出清脆聲音,「沒有這樣大的音孔,它像一個梨的模樣,而且……」
楚書銘滄桑乾枯的手指,覆蓋在弦橋旁邊,懷念笑道:「這裡盛開著大片的木蘭花。那些漂亮的木蘭花,在木頭上綻放了一千多年。」
邁德維茨如實寫下的形容,樸素、古老,如同春天一般美麗,有著早春木蘭的氣息。
鍾應幾乎立刻想起了木蘭琵琶的模樣,也難怪弗利斯在拍賣行見到雄蕊琵琶的瞬間,就想起了楚書銘的琵琶。
可惜,楚書銘的懷念帶著痛苦。
半晌,他感慨道:「我因為拒絕給日本軍官演奏樂曲,而淪落到了這裡,現在卻要為德國納粹表演……」
邁德維茨聽得出他的悲傷。
他不懂什麼人生大義、品格信仰,卻懂得楚書銘救了他的命。
「你不是為德國人表演!」
邁德維茨說得很認真,「你是為了我們猶太人!」
他的一句話,似乎給予了楚書銘啟發。
這位音樂家非常優秀,掌握的簡單德語,還能在為德國軍官演奏吉他的時候,和對方聊上幾句。
邁德維茨不知道他們會聊什麼,但是德國人看起來很高興。
高興到為楚書銘新添一條毛毯,為他們牢房伙食新添幾塊肉,還破天荒的允許他們補上了牢房漏風的破洞。
邁德維茨期望降臨的彌賽亞,就這樣來到他的身旁。
牢房逐漸改善的情況,引得囚監謾罵詛咒,囚監陰毒的眼神經常盯著黑色眼睛的中國人。
邁德維茨這樣的描述,幾乎預示著悲劇的發生。
很快,鍾應見到了楚書銘的死訊。
邁德維茨寫,Schosummy是被囚監揮棍打死的。
囚監想盡辦法找他麻煩,都沒有成功。
最終在一個午後,找到了向他合理揮棒的理由——
因為邁德維茨跌倒了,楚書銘停下來扶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