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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悲可憐可恨。」

  樊成雲把日記扔回那一箱絨面本子堆,平靜說道:「他確實活在自己的世界,還制定了自己的標準。應該說,貝盧是願意把琴還給沈先生的……」

  他慈祥眉眼,無奈微彎,「可惜,得沈先生親自來義大利。」

  鍾應能夠想像貝盧會怎麼做。

  如果沈聆來到義大利,貝盧會像自己在紀錄片裡說的那樣,給予沈聆最好的支持,許諾沈聆最好的未來,請求沈聆永遠留在義大利。

  然而,沈聆絕不會動心。

  遺音雅社成立之初,就是為了在戰後奏響樂曲,安撫亡靈,慶祝勝利。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安身立命。

  貝盧所謂的榮譽、金錢,也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害人害己。

  他懶得再去看那些厚重的日記本,對貝盧一生所思所想全無興趣。

  鍾應待在酒店,翻看著沈聆少年時候的讀物,等著清泠湖博物館簽完合同,啟程回國。

  十弦雅韻登上飛機那天,貝盧的死訊成為了義大利報紙上的一角訃告。

  樊成雲默默看完,默默翻過去。

  偉大的慈善家、音樂愛好者的葬禮,有著無數親屬、朋友前往悼念,並不缺他們這樣的異鄉人。

  第二批流失義大利的文物歸國,宣傳聲勢浩大。

  只不過,慷慨的慈善家不再是哈里森.貝盧,而是新任當家萊恩.貝盧。

  年輕的繼承人禮貌客氣會作秀。

  還特地與清泠湖館長拍下了交接儀式照片,大張旗鼓的宣傳中意友誼天長地久。

  第一批113件文物,第二批371件文物,雖然沒能搬空貝盧博物館的中國廳,但是沈家藏品全部回國,還「附贈」了一張十弦雅韻仿製品用於展覽,可謂是開天闢地的大喜事。

  鍾應看著博物館的報導,眉目間都透著了卻了一樁心愿的輕鬆快樂。

  很快,他接到了周俊彤的電話。

  「鍾先生,我向館長申請了一個沈家藏品主題展,館長同意了,說等歸國展結束就辦!」

  她在電話里的語氣興奮,「我們會給沈先生、遺音雅社做專門的宣傳,所以需要跟你確認一下展板製作的內容。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鍾應十分樂意幫這樣的忙。

  「你說,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們。」

  周俊彤顯然非常開心,她語調悠閒的問道:「我們在整理沈先生日記的時候,發現他經常提到一個叫『致遠』的人。」

  她仍舊對高山流水的情誼抱有幻想,「致遠是誰?是沈先生的好朋友嗎?」

  鍾應本來愉快的心情,因為這個問題,瞬間跌落谷底。

  他記得沈聆每一篇日記、每一份研究資料。

  他還記得「致遠」這個人在沈聆的人生中充當著什麼樣的角色。

  更記得「致遠」做過什麼。

  「以前是。」

  鍾應的回答,嚴肅又冷漠。

  1937年的時候,沈聆還會在日記里寫道——

  報社朋友謬讚了一句「十弦雅韻沈靜篤」,令致遠十分歡喜。他纏著要我給個並駕齊驅的雅稱。然而築琴未成曲調,致遠心性尚且稚嫩,一時半會只好隨他的意,取了個「十三弦築寧致遠」,勉強交差。

  只盼致遠沉心靜氣,早日擊出一手好築,登台表演,此後必然有更好的雅稱,讚美他的才華。

  字裡行間宛如兄長對頑劣弟弟的期待,又帶著天才對天才的惺惺相惜。

  沈聆對於致遠的喜歡,鍾應歷歷在目。

  然而……

  「寧明志,字致遠。」

  鍾應重新說出這個名字,都覺得齒間寒冷,心臟冰涼。

  他說:「1942年之前,沈先生時時提到他。就連最適合雅韻的冰弦,也是寧明志想盡辦法找來的,所以那時候,他們確實是很好的朋友。」

  「沈先生甚至認為他是一個天賦卓越的年輕人,必然會將十三弦築奏響,成為遺音雅社的驕傲。」

  「但是,沈先生出獄後,所有書信、日記,再也沒提及『致遠』二字。」

  鍾應露出諷刺笑意,聲音都變得冷漠,「仿佛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或者這個人早死在了那場亂戰。」

  「為什麼?」周俊彤詫異出聲。

  鍾應清楚的知道為什麼。

  琴館沉默的黑白報紙掃描件,隱藏著沈聆不願在日記里吐露隻言片語的痛苦。

  《遺音雅社音樂家寧明誌慶祝大東亞共榮》

  《遺音雅社音樂家寧明志彈奏鋼琴,祝福日軍戰爭勝利》

  《遺音雅社音樂家寧明志盛讚日本對中華文化的重視》

  寧明志根本沒有代表過遺音雅社登台,卻以「遺音雅社音樂家」的頭銜,頻頻出現在日本人指定的報刊上。

  白紙黑字,無可辯駁。

  他說:「因為寧明志不配做沈先生的朋友,他是出賣遺音雅社的叛徒,是戰爭時候投靠日本人的漢奸。」

  第16章

  寧明志所作所為, 是在沈聆心上插刀。

  可師父曾經給鍾應講述的故事,比起單純的報紙報導更加可惡。

  如果說,十弦雅韻流失海外是貝盧的罪過, 那麼,遺音雅社的其他樂器會流失海外, 寧明志難逃罪責。

  然而, 那些故事沒有資料佐證, 師父也從來不肯告訴他, 是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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