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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聆又怎麼可能,為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特地彈琴,成為朋友。

  可貝盧顯然興奮起來,之前排斥、質疑鍾應不夠資格的嚴肅神情,都為了沈聆收斂。

  他舉起手招了招,近乎急切的催促道:「孩子,你確實是適合幫我調弦的人選。快來幫我看看琴,它正好是我找人仿造十弦雅韻,製作的新琴,你一定會喜歡它的。」

  鍾應聽到雅韻仿製琴,也顧不得去爭論牆上書信的真假,快步跟隨著輪椅,走進了豁然開朗的收藏室。

  收藏室安靜寬闊,牆上懸掛著無數的古琴、無數的字畫作為裝飾。

  他走進去,還以為來到了國內的琴行,充滿了琴棋書畫的幽靜意味。

  收藏室正中間,那張「仿製」的十弦琴,靜靜躺在琴桌上。

  在古琴與字畫環繞之中,漆黑的烏木透著鹿角霜生漆的獨特光澤,十根冰弦反射出與眾不同的柔和光亮,比鍾應在清泠湖博物館見到的仿製琴更顯厚重。

  他步伐輕快的靠近,唯恐打擾了雅韻的休憩。

  這張琴渾身布滿的蛇鱗,琴尾點綴著梅花紋路,確實和清泠湖那張如出一轍,就算擺放在一起,都無法從外觀上輕易的辨別出真假。

  但雅韻就是雅韻,全世界僅存一張的千年十弦。

  哪怕是相同的烏木、相同的冰弦,也仿造不出沈聆親手彈過的曠古遺音。

  鍾應不管不顧,抬手就懸於雅韻弦上,先剔再挑,兩弦俱震,發出了「錚!」的一聲響動。

  「你做什麼!」貝盧驟然暴怒,年邁的身軀幾乎要從輪椅上跳起來!

  鍾應垂眸不理,在他面前的貝盧,不過是一個不值得詢問的偷盜者。

  他自顧自的抬手又是一猱,琴聲持續迴蕩,沉音入木,發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古樸木魚之聲,久久迴蕩如撞木鐘。

  弦顫未止,鍾應右手指尖勾挑,逐一輪弦,左手依次滑過十弦,以振索鳴鈴之勢,彈雅韻沉睡之音。

  多梅尼克看得心驚肉跳,出聲提醒道:「鍾應……」

  鍾應頭也沒抬,氣定神閒地繼續按弦,語氣非常專業的說道:「這琴的琴弦鬆散,應該很久沒人彈奏過了,雖然沒有淤積灰塵,但半箱式的琴身需要好好清理。還有這弦的音調——」

  他連續掐起琴弦,幾個潑剌,掃出一陣動聽旋律,接著短促觸弦,作寒鴉啄雪的雙彈,透出了十弦琴獨具特色的泠泠琴聲。

  多梅尼克認真的聽,貝盧如臨大敵般死死盯著,誰也沒有阻止他。

  鍾應停了手,像老師般耐心問道:「聽出來了嗎?」

  在場一個鋼琴家,一個資深音樂愛好者,就算沒聽出來,也要擺出神色凝重的樣子。

  多梅尼克點點頭,「嗯,確實不對。」

  貝盧老耳昏聵,眉頭緊鎖,「我正是因為這個,才請你來的。」

  鍾應勾起嘴角,感謝他們的配合。

  他說:「請我來就對了。琴是好琴,仿製得不錯。可惜琴弦上得太松,又一直沒人彈奏,導致琴弦音散,浪費了好好的琴身,我得慢慢調。」

  鍾應的慢慢調,從彈奏開始。

  剛才紛亂急促的旋律消失,變為了溫柔的撫弄,他有充足的時間去驗證這張琴是不是沈聆思念成疾的十弦。

  他的態度鄭重,姿勢專業,陣陣琴聲不成曲調的傳出來,看起來確實是在確認古琴狀態,饒是貝盧也不會阻止他了。

  畢竟,貝盧曾經見過很多琴師。

  那些人對十弦琴諱莫如深,聊起十根弦的古琴,都面帶愁容,努力的跟他解釋——

  這是已經淘汰了的古琴形制,哪怕是現代重製的十弦,也僅僅作為舞台表演的道具,沒有人會用它進行獨奏。

  因為沒有必要,更顯得累贅。

  而且,還有人反問貝盧:七弦就能完成的表演,為什麼還要執著於十弦呢?

  可是,貝盧面前的二十八歲青年,如此的得心應手,不會和他爭論古琴的理論,也不會和他抱怨琴弦的多寡。

  鍾應抹挑勾剔,無一處不是認真細緻。

  雙手摘打全扶,身姿儒雅,指尖如同風送輕雲,賞心悅目。

  白髮蒼蒼的老人,依靠在輪椅里,幾乎看痴了。

  他愣愣看著面前專注調弦的年輕斫琴師,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回憶。

  貝盧清楚記得,自己第一次長途跋涉坐船到陌生中國,只見街道骯髒泥濘,再加渾身疲憊不堪,十分抗拒父親的決定,一心只想儘快回到義大利。

  然後,他遇到了一個風光霽月的男人。

  男人身穿淡藍的月白長衫,長得不是極美,年齡也不年輕,卻因為撫弄著這張琴,令他沉醉至今。

  貝盧腦海里的沈聆,隨著鍾應撥響的琴活了過來。

  灰濛濛的中式宅院,唯獨沈聆渾身有光,仿佛淤泥里亭亭而立的蓮,綻放出清麗絕艷的花,遠比任何的藝術品,都要讓貝盧難以忘記。

  收藏室響著斷斷續續的弦音,時而激烈時而舒緩。

  鍾應調弦懶得理會沉默的貝盧,在多梅尼克好奇的視線下,憑藉習慣,盡情的檢查十弦雅韻的情況。

  十根冰弦完好,琴聲入木三分,他只需要彈奏,就知道這張古琴品質絕佳,遠遠超過清泠湖博物館的仿製品。

  它在收藏室待了幾十年,鍾應只需稍稍擰緊它的琴弦,就能直接登台演奏,展現出千古名琴的絕世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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