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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收藏室的監控里,傳出了助理的聲音。

  「先生,多梅尼克先生來了,他還帶了一位年輕的斫琴師。」

  貝盧回過神,看了看琴弦未靜的雅韻,收回了手,控制著輪椅走出書房。

  書房裡等候已久的助理迎上來,將他穩穩的推到了莊園寬敞明亮的會客廳。

  那裡等候著緊張的多梅尼克,還有平靜的鐘應。

  鍾應今天沒帶琴箱,身穿簡單襯衫西褲,輕裝上陣,劉海都梳成了成熟可靠的模樣。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經驗豐富的斫琴師,被多梅尼克請來修理貝盧的古琴。

  「哦,貝盧,看看我給你找到了多麼優秀的斫琴師!」

  多梅尼克一見老朋友出現,就迎了上去,「他在中國的時候,就幫很多琴行調弦修琴,這次專門來義大利唐人街幫古琴行修理樂器,我正好見到了!」

  經驗豐富的鋼琴家,吹噓起鍾應來,一點兒也不顯得虛假。

  畢竟,他確實喜歡走街串巷,也喜歡去唐人街看看熱鬧,還經常給貝盧買點兒中國人的有趣小玩意兒,給老朋友解悶。

  所以,鍾應安靜的站在一旁,聽多梅尼克毫無章法的誇獎他,並端詳著那位九十六歲的老人。

  貝盧老了。

  他白髮稀疏,五官都被皺紋遮蓋,依靠在輪椅里的姿勢仿佛隨時都會一命歸西,又神色嚴肅得如同枯木雕塑,擁有了永恆的生命。

  他的眼睛渾濁,聽完多梅尼克的描述,轉過來看向鍾應。

  貝盧微微眯起銳利的視線,反覆打量起這位經驗豐富的斫琴師。

  他穿著古板的襯衫西褲,梳著嚴肅正經的髮型,像是遊走於商界的精英人士。

  偏偏一雙眼睛澄澈透亮,饒是貝盧老眼昏花,也能感覺到屬於年輕人的執著銳利。

  貝盧顯然不太高興。

  「朋友,你選的斫琴師會不會太年輕了?」

  多梅尼克眨眨眼,臉不紅氣不喘的解釋道:「有嗎?我只看到他經驗豐富,調弦上弦手法嫻熟,就算只有——」

  「哈里森.貝盧先生。」

  突然,鍾應打斷了鋼琴家差點自爆的辯解,禮貌克制的自我介紹。

  「在我們這行,從來不以年齡評判斫琴師的水平。我三歲開始跟隨爺爺學習古琴,五歲就能獨自完成古琴的調音工作,七歲開始幫忙上弦塗漆,十歲已經能夠獨立製作屬於自己的第一張古琴。」

  「二十五年來,我經手的名琴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知道您需要給什麼琴調弦?」

  他說話直切主題,甚至帶有一點兒天才斫琴師自視極高、屈尊紆貴,來做調弦這種小事的味道。

  語氣很是狂妄,仿佛準備調完弦就走,免得在這兒耽誤時間。

  貝盧上下打量他,產生了一絲絲困惑,「你學習斫琴二十五年了?」

  鍾應點了點頭,篤定道:「我今年二十八,確實已經學習斫琴二十五年了。」

  二十八……

  「對!」多梅尼克嚴肅的點點頭,認證了這位年輕斫琴師的年齡。

  「老貝盧,中國人都顯年輕,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帶不專業的人過來。唐人街那些四五十歲的老師傅,最多斫琴十幾年、二十年,都沒有鍾應的從業時間長!我這才把他請過來的。」

  多梅尼克喋喋不休,簡直是在用自己的多話掩蓋騙人的緊張。

  幸好貝盧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身上,無論他怎麼解釋、怎麼舉例,貝盧都一言不發,不置可否。

  鍾應能夠感受到貝盧的謹慎。

  即使他們再怎麼用語言證明,他是個經驗豐富的年輕斫琴師,似乎也無法打動面前充滿疑問的老人。

  鍾應想了想,站起來理了理襯衣袖口,直視貝盧,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您的古琴,是什麼材質的?」

  貝盧沉默看他,表情充滿了審視,拒絕回答。

  鍾應也沒有指望他回答,自顧自的說道:「古琴通常選用優質的桐木、杉木、松木製作,因為大多使用鋼絲尼龍作弦,所以琴的音質更依靠琴身木頭的材質。」

  「《夢溪筆談》曾言:以琴言之,雖皆清實,其間有聲重者,有聲輕者,材中自有五音。它說的,就是用不同木材製作的古琴,聲音輕重都有差異。您的琴需要調什麼弦、得什麼音,都要看琴本身的材質。」

  「其中,桐木琴醇厚古樸、杉木琴澄澈清涼、松木琴爽朗圓潤,同樣的木材里又各有其音,趣味更是大相逕庭。」

  「不過,人無心不活,樹中空漏音。我認為最好的材料,從來不是局限於什麼桐木、杉木,而是活木。」

  「活木?」貝盧仿佛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終於升起了一絲絲好奇。

  鍾應抓住了對方興趣所在,立刻眉眼溫柔,一派斫琴大家風範,認真回答道:

  「活木,就是在天地靈氣孕育的深山林木之中,一些年歲過百的老木材。它們遇到狂風颳過,樹木軀幹巍然挺立,迎風簌簌回聲連綿,便是活木。我們一向評價這樣的活木,『樹老心不老,可以成名琴』。」

  貝盧沉默許久,皺起了眉。

  他竟然喃喃複述了鍾應的話——

  「樹老心不老……」

  鍾應看得出他的動搖。

  蒼老的貝盧,萎縮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侷促的摩挲,一直在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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