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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心姑娘,這是你父親留下的兩千五百兩銀子,我是個生意人,心裡感恩他,便替他存著攢了不少利息,十一年來利滾利,如今共有五千一百兩銀子,皆在此處,請姑娘收好。」
崔沁怔怔愣了半晌,終是收了起來,起身行禮,
「謝六爺恩惠。」
「哪裡,這是你該得的。」
「對了,六爺可否告知,家父當年所作何畫?」崔沁向來對父親的畫作如數家珍,她是個畫痴,到底是什麼畫能讓江南文人惦記整整十一年。
六爺腦海里浮現那一幅空曠高遠的寒江垂釣圖,不禁露出嚮往之色,細細道出每一幀畫面,說到激動之處,眉飛色舞,
「你是不知道呀,他那雪...嘖嘖,我從來沒見過畫雪可以這般畫,像雪又不像雪,茫茫大地如同覆上一層銀膏,那雪汪汪的,恍若天然就在那裡一般,沒有半絲繪畫的痕跡,牧心姑娘,你父親真乃天縱奇才!」
崔沁聞言心中便有了數,凝眉問他,「六爺,此處可有筆墨顏料?」
六爺聞言眼神不禁一亮,便知崔沁畫興大發,定是想試著臨摹,
「請姑娘隨我來。」
六爺將崔沁領著到了隔壁一敞間,敞間實則是一寬闊的畫室,正中擺著一碩大的紫檀木案,筆架上掛的也都是各類湖州名筆,上好的澄心紙,細膩濃稠的徽墨,童子戲蓮的履和硯,皆是天下奇珍。
掌柜的細心將各色顏料備上,崔沁便攬袖開始作畫。
她只是單純試一試她父親當年用的是何種筆法畫雪,起先試了好幾樣不得其法,六爺在一旁描述指點,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崔沁終是畫出了當年的感覺來,六爺抱著那一張宣紙激動不已。
「細膩,逼真,牧心姑娘,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以為是你父親所作,你們父女倆真真是天縱奇才!」
崔沁指著六爺那略瘋癲的模樣,與掌柜的說笑道,「瞧瞧,真正的畫痴實則是六爺!」
「姑娘說的是正理,六爺呀,嗜畫如命,若是得了一好畫,可以數夜不眠,姑娘有所不知,前幾日你那幅畫送過來,我們家六爺抱著一宿沒睡呢。」
崔沁忍俊不禁。
六爺手執那片殘雪好半晌,復又鄭重朝崔沁一揖,「姑娘,老朽可否請姑娘將當年那畫給摹出來?」
崔沁也有此意,頷首道,「我試一試!」
當日下午,六爺先是將腦海里那幅畫的情景給畫出來,隨後崔沁用她父親的筆法重新畫一遍,每一處她皆要先在空白的宣紙上打個草稿,待六爺確認無誤,再重新畫上去。
一老一少沉浸其中,竟是從午時炎炎烈日,畫到了烏金西沉,最後一抹斜陽從窗欞掠走幾分燥熱,崔沁方才收筆,她揉著酸脹的胳膊,扶著腰起身,
「六爺,您來瞧瞧如何?」
六爺捧著那幅畫枯坐在圈椅里,痴痴凝望,佝僂的身軀隱隱發顫,久久不語。
崔沁臨去時,六爺非要以萬兩銀票相贈,當是買下這畫,卻被崔沁堅決推拒,
「六爺,有些錢我分毫不落,有些錢我分毫不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幅畫我贈給六爺,也當全了我父親與六爺這般情誼,六爺就收好,當做一番念想!」
這一席話久久在六爺耳邊迴蕩,他抱著畫作直到天色暗下方回神,
「牧心姑娘有大家風範!」
主僕倆回到宅子裡,半是歡喜,半是感傷。
雲碧把其他人打發出去,親自給崔沁倒了一杯茶,就自顧自跑入裡間將銀票塞入錦盒裡,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復又小心翼翼藏好,方撲騰著出來,托腮坐在崔沁身邊樂道,
「咱們總共有一萬零五百兩銀票,姑娘,我們發財啦!」
崔沁靜靜坐在桌後,望著堂外夜色朦朧,嫣然一笑,「這麼多銀票呀。」
雖是以前在慕家經手數萬兩銀票,可那些錢都不是她的,她受之有愧,離開時也都留在了慕家,如今這一萬兩是踏踏實實屬於她的。
「你說我們做些什麼好?」這麼多銀票擱在身上也不安全。
雲碧便來了勁,抱著崔沁的胳膊道,「姑娘,咱們可以買棟宅子,或者置辦些商鋪,今後日日有銀子進來,也就不愁吃穿啦!」
雲碧越說越激動,「哎呀,姑娘,奴婢有個想法,這個金陵呢,與咱們有緣,也是咱們的福地,您乾脆在金陵再開一家女子書院,你說好不好?」
崔沁聞言眸眼裡閃著亮亮的光彩,頷首道,「你這個主意不錯,咱們可以開一家分院,時而在京城待一待,時而住到金陵來,甚好。」
「你去將管家請來,我問一問這金陵的地價。」
須臾,雲碧利索地將前院的管家喊了來,崔沁細細問了金陵各處宅子如何,價錢之類,那老僕一一作答。
主僕二人聽得帶勁,神采奕奕,眉目飛揚。
全然不知一道清雋的身影悄然立在廊下,將她們這番打算聽了個清清楚楚。
慕月笙幾乎是克制著自己的怒意,臉色漸漸泛青,
難怪將那兩箱子畫帶在身邊,她竟是想在金陵紮根?
難不成再過個兩年,將他忘得乾乾淨淨,就嫁人生子?
這些念頭復又充滯著他腦海,令他五臟六腑甚為焦灼。
堂內,時不時傳來她清脆的笑語,她眉眼彎彎,偶爾朝雲碧覷了幾眼,掩著笑,明明是閒雅溫柔的,卻瞧出幾分生動和嫵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