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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力完全潰散,長風席捲他的身軀,他的血肉骨骼分裂成無數紅光,光芒伸展、變細,然後蜷曲,化為一朵艷麗的六瓣紅蓮。那些飛進風中的靈力光點也鼓苞、盛放,開出無數耀眼的蓮花,隨風漂浮著,起起落落。

  阿蘭那慟哭著,舉起手,接住最大的那一捧蓮花。她的孩子已經不見了,只剩下蓮花柔柔的光芒,照亮她悲哀的臉頰。她高瘦畸形的身軀開始碎裂、坍塌,那些被她吞噬的鬼魂、囚禁於她體內數百年的鬼魂接連湧出來,黑氣四溢,向四面八方潮水一樣流了出去。當黑霧散盡,無數面目各異的鬼魂從林間樹下站起了身,有的是瑪桑人,有的是仙門弟子,還有的是穆家堡的僕役,他們伸出手,接住了飄散的紅蓮,互相攙扶著,走向了遠方。

  永夜破碎,鬼國崩塌。夕陽的光從天際灑了下來,恢復原樣的阿蘭那跪坐於塔下,懷裡捧著那朵紅蓮。一隻手向她伸來,她怔怔仰起頭,是阿弟,是百里決明。

  「靈兒死了。」她道。

  「你看,」他指向天際,「他變回蓮花了。」

  紅霞恍若摧枯拉朽的火焰燙紅了半邊天,在那紅霞的盡處,盛放了一朵巨大的紅蓮。那壯麗神異的景象一如小靈童出生那天,紅蓮怒放,天地一片紅,仿佛莊嚴的明光籠罩天下。

  「走吧,」百里決明說,「阿蘭那。」

  阿蘭那站起身,抱著紅蓮,同百里決明一起走向夕陽。靈力化作的紅蓮順著風飄飛,順河流淌,陰木寨的凶魂第一次走出大門,接住那些飄散的花朵。蓮花飛向更遠方,在西難陀無聲降臨,藏身於黑暗的邪怪被光芒照亮,漸漸蒸發。灕水,鬼怪與親人彼此相依,眺望天邊的雲朵紅蓮,鬼怪們闔上雙目,走進真正的死亡。

  潯州別業,謝岑關趺坐亭中,眼見紅霞之下,花雨繽紛,謝尋微撐著天青色油紙傘,緩步而來。

  「你師尊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呢。」謝岑關笑道。

  謝尋微闔起傘,坐在他身邊,陪他一同眺望花雨和紅蓮。

  「叫我一聲阿父吧。」謝岑關說。

  謝尋微溫和淺笑,淚緩緩落下。

  「阿父,」他道,「一路珍重。」

  謝岑關閉上眼,靜靜微笑。

  天地寂靜,花雨落地,沒有一點兒聲響,正如人的死亡,一樣無聲無息。所有鬼魂度化,包括謝尋微的鬼侍,謝尋微終於又有了影子。他陪著死去的鬼怪,形單影隻,獨自凝望無盡的花雨。漸漸的,雨也停了,紅霞滿天,一切塵埃落定。

  第136章 歲歲年年(一)

  下雨天,雨滴淅淅瀝瀝落下屋檐,在青磚地上織出密密麻麻的針腳。行人掩著頭走路,車馬碾出一路水漬,轔轔而過。雨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小販都收了攤,街道上空曠。抱塵山下卻熱鬧,從山門到腳下,一道階上站一個人,還有人拖家帶口,自己在山階上搭了個棚子,支了個躺椅,一面等一面睡覺。

  「你來看什麼病?」有人撐著傘閒聊。

  被詢問的人滿臉通紅,羞赧道:「不舉之症。」

  「這病謝宗師能給你看嗎?」那人狐疑。

  這人泫然欲泣,鬱郁道:「不知道,我為治這病花了一半家產出去。此番當真是走投無路,只好來求謝宗師。」

  抱塵山謝宗師一年只開診一次,每次開診為期七天,日日人滿為患,隊伍直直能從山門排到山腳坊市。山階兩旁,金燦燦的忍冬花粲然盛放,恍若螢蟲棲於葉間。聽說一百年前,抱塵山還是焦土一片,如今一半的山頭都種滿了忍冬。兩人站在油紙傘下,眺望雲霧朦朦的山巔,不由得想像,這謝大宗師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人間一百年,已換了一代人,大多數往事洇散在了風中,只有些許奇聞軼事仍舊口耳相傳。人群里竊竊私語,絮絮叨叨,說起一百年前,人間惡鬼橫行,抱塵山師徒歷經千難萬險,從西難陀帶回天音的旨意。姜氏當仁不讓,繼承瑪桑的傳統,定時派遣聾者聆聽天音,按照指示尋覓靈媒完成大祭。如今江左仙門,姜氏一族主導祭祀,首屈一指。又說那師徒之中,師父為了超度天下陰魂,獻祭血肉,徒弟泣別尊師,繼承師命,懸壺濟世。

  人群之中的老人搖頭晃腦,「這師父啊,就是抱塵山上任丹藥長老,百里決明。而這徒弟,便是如今抱塵山的主人,大宗師謝尋微。」

  「別扯閒天了,輪到你了,還不快去!」有人催他。

  老人茫茫然抬頭,便見一個童子恭恭敬敬朝他作揖,請他入山門。隨童子而去,一路忍冬芬芳,藥草的香氣與雨後濕潤的氣息交雜在一起,別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味道。曲徑深處,柵欄圍出一片安靜的小院,葡萄棚上藤蔓絲絲縷縷倒掛著,向左望去是一座小竹樓,透過茜紗窗,似有許多書籍排列其中。當頭是一座茅廬,門扉大開,一個眉目清雅的青衣郎君席地而坐。

  郎君向童子頷首,嗓音若清泉流淌,「今天這位老丈便是最後一個了,請其他病人明日再來吧。」

  童子細聲道是,躬身後退。

  老人上前下拜,「參見大宗師。」

  「客氣了。」青衣郎君溫聲道,「在下並不過問仙門內務,當不起『大宗師』的名號,老丈喚在下先生便好。」

  謝尋微診完病,讓童子送老人下山。彈指一揮間,一百年匆匆而過,師尊孤身奔赴鬼國的背影仿佛猶在眼前。天光已經收斂,夜色靜謐降臨。他到後山去,繼續栽種他的忍冬花。焦土植物難以生長,他花費了一百年的時光潛心改善土壤,忍冬花僅僅種了一半。他將樹苗栽進土裡,夕陽拉長了他的影子,靜靜拖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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