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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簡約的白靴從旋渦中緩緩踏出,隨即露出了一抹粗布衣袂。禁錮著嗜血劍的人,終於從旋渦中緩身走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少年的臉色異常蒼白,但唇卻像沾血似的紅,他本垂著眸,讓人看不清神色。可等他微微抬眼的瞬間,那雙本該堅毅清澈的眸子,卻變成了如墨的漆黑。

  在無人知曉的深淵煉獄裡,新生的惡鬼咧開了嘴,露出了帶著血腥的和善微笑。

  「你想吃了我嗎?」他輕聲嘆著,自問自答起來了,又謙遜有禮地笑了起來,「那我就,先吃了你吧。」

  怨念化骨,白骨生肌。誰都不知道,那本該道途光明,受盡世人敬仰的錚錚劍骨,曾被生生碾碎,又由惡意造骨生肌——

  謝遲曾於東妄海問他,你不怕黑嗎。那時,惡鬼披著溫文爾雅的外衣,笑應道:「我不怕。」

  他不怕黑。

  執念為骨,惡意作心,他就是黑暗本身。

  我一定會來找你。

  我來了。

  第55章 番外:生辰

  在逃亡的路上,喻見寒迎來了他的生辰。

  窮巴巴的魔頭,帶著另一個身無分文的小拖油瓶,一路顛沛。但是謝遲秉承著「勿以惡小而為之」的理念,身體力行地給喻見寒展示了凡間苟活的一百零八式。

  他們在船上幫工,在林間採藥,甚至幫農戶刈麥。

  謝遲嘴上說著,不可靠修為欺瞞凡人,恃強凌弱絕非君子所為——但喻見寒自然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孩童,他心裡知道,這是謝遲在教他如何活下去。

  如何作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在這個世間活下去。

  若單純只想滿足口腹之慾,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謝遲有千萬種手段讓自己過得舒坦,他沒有必要借著採藥、刈麥之名,將這個世界最枯燥庸碌的一面,一點點地展示給喻見寒看。

  他在用最體面的方式,與少年告別。

  沒有人知道,他們與追兵的下次相遇會在什麼時候,也沒有人知道,等下次廝殺後,謝遲還能剩幾分神魂維持身軀。

  所以他只能竭盡全力,將所有該說不該說的,揉碎了傾倒給這個孩子。

  謝遲不知道,在得知自己的靈脈再也續不上的那個瞬間,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什麼心情。他好像只是愣了片刻,隨即臉上便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甚至反過來安慰笑道:「沒關係的。」

  但謝遲明白,絕不可能是輕飄飄的一句「沒關係」——比一輩子庸庸碌碌更為痛苦的,莫過於曾經登臨雲端,隨後跌入泥濘,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他卻不敢表現出半分同情或是憐憫,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安靜地為少年鋪好未來的路。哪怕是崎嶇的山路,也盼他能見著一路繁花。

  謝遲一直認為喻見寒年紀尚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他也早已習慣將自己放在長輩的位置,默默站在那人身前,替他安排一切。

  直到那人的十七歲生辰,他才發覺自己錯得離譜——喻見寒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孩子,也是最溫柔的人。

  那時候喻家為自保,便默許了付連承入內埋伏,為了從喻家逃脫,謝遲再度動用了禁術。他的狀態越來越不好,魂體瀕臨潰散,幾乎整天都在昏睡中度過。

  逃到一處破廟中,他們破天荒地逗留了幾日。

  謝遲憂心追兵的趕來,他虛弱地向喻見寒提出繼續趕路,誰知道少年替他掖披風的手微頓,他抬眸緩聲安撫道:「沒關係,我們不跑了。」

  謝遲還掙扎著想說什麼,卻被一隻微涼的手蒙住了眼睛,溫和的聲音在一片漆黑中傳到他的耳中:「阿謝,你先休息好,有我呢。」

  那隻手溫柔有力,帶著安撫的意味,謝遲只覺黑暗如潮水般緩緩湧來,疲憊的睡意蔓延上四肢,下一刻,他再度墜入沉沉霧靄的夢境。

  他不知道的是,少年捂住他的眼睛,只為了竭力遮掩自己的憔悴,和眼底無盡的茫然與悲傷。

  他更不知道,在昏睡中,他的身形已經維持不住,若隱若現,就像是一縷即將消散的煙霧,讓人摸不著,更留不住。

  喻見寒有多害怕,他只能睜眼到天明,一遍遍用目光記住那人的輪廓,一筆筆刻在心裡。神魂受損是多痛苦,他捨不得讓謝遲回東妄,更捨不得讓他煎熬……

  最後他只能告訴自己,是時候了。

  次日傍晚,喻見寒難得臉上有了喜色,他說今日是他生辰。謝遲毫無準備,還不等他開口,只見那人小心翼翼地從身後端出了一隻熱氣騰騰的面碗。

  後面用土堆悶著火,應該是一直在溫著面,謝遲的目光掃過上面的灰燼,看起來是從上午便一直燒著。

  一瞬間,謝遲的眼眶微微酸澀,心就像是泡在苦酒中——那個孩子一直在等著他。

  他孤零零一個人,守著早已煮化的麵湯,等著他甦醒,等著他將目光看向自己。

  長時間的溫煮,麵條早已爛得難以入口,喻見寒自然不捨得讓謝遲吃這種東西,他耐心地解釋道:「我聽旁人說,生辰就該吃麵。吃了面,才能許願……」

  他在謝遲不贊成的目光中,固執地將麵湯送入口中,隨即露出了一抹欣悅的笑意,眼睛亮若燦星:「現在可以了。」

  「阿謝你知道,我的生辰願望是什麼嗎?」

  還不等謝遲阻止他開口,少年垂眸,不好意思地用筷子劃拉著面碗裡的湯:「我希望你能陪著我,看著我變老,看著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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