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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不看他了,只望著世子:「朱翊鈞,你以為他說得對嗎?如實回話。」

  世子望著嘉靖:「皇爺爺,臣覺著他說得好像有些道理。」

  「似是而非!」嘉靖立刻斷言了,「劉禹錫有詩云:『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是郎意,水流無限是儂愁。』你嘴上說朕和裕王世子是大明朝的山,群臣百姓是大明朝的江,江水滔滔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麼關係?」

  海瑞怔住了,想了想只好答道:「是。臣的比方是不甚恰當。」

  裕王見海瑞如此回答,心中暗覺一寬。

  世子見皇爺爺一番話便把海瑞問住了,不覺也興奮起來,滿眼佩服地望著嘉靖。

  嘉靖:「『天下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就憑你,讀了一些高頭講章,學了你家鄉人丘浚一些理學講義,就來妄談天下大事,指點江山社稷!你豈止這個比方不恰當,在奏疏里妄談堯舜禹湯,妄談漢文帝、漢宣帝、漢光武,還妄談唐太宗、唐憲宗、宋仁宗、元世祖。朕問你,既然為君的是山,你說的這些聖君賢主,哪一座山還在?」

  海瑞:「回陛下,在。」

  嘉靖:「在哪裡?」

  海瑞:「在史冊里,在人心裡。」

  裕王和世子都震住了,屏住了呼吸。

  嘉靖這回倒一點也沒動怒,意外地說道:「朱載垕朱翊鈞,這句話你們記住了。」

  「是。」裕王和世子同時答道。

  「所謂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實指江山。這就是朕叫你們記住這句話的道理。」嘉靖知道自己靠藥物托著的那股元氣正在一點一點瀉去,抓緊了時間,平和了語氣,「君既不是山,臣民便不是江。古人稱長江為江,黃河為河,長江水清,黃河水濁,長江在流,黃河也在流。古諺雲『聖人出,黃河清』。可黃河什麼時候清過?長江之水灌溉數省兩岸之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兩岸數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這個海瑞不懂這個道理,在奏疏里要朕只用長江而廢黃河,朕其可乎?反之,黃河一旦泛濫,便需治理,這就是朕為什麼罷黜嚴嵩殺嚴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長江一旦泛濫,朕也要治理,這就是朕為什麼罷黜楊廷和夏言殺楊繼盛沈煉等人的道理。」

  這一番驚世駭俗的道理,不只裕王世子聽了懵在那裡,海瑞聽了也睜大了眼,陷入沉思。

  「比方這個海瑞。」嘉靖落到了實處,「自以為清流,將君父比喻為山,水卻淹沒了山頭,這便是泛濫!朕知道,你一心想朕殺了你,然後你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冊里,留在人心裡,卻置朕一個殺清流的罪名。這樣的清流便不得不殺。」

  裕王和世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嘉靖:「本朝以孝治天下,朕不殺你,朕的兒子將來繼位也必然殺你。不殺便是不孝。為了不使朕的兒子為難,朕讓你活過今年。」

  裕王的臉色立刻變了,世子也驚在那裡。

  海瑞伏了下去:「臣甘願伏誅,以全聖德。」

  嘉靖:「來人。」

  黃錦這時不知是因為一直蹲在火爐邊還是聽到了裡邊君臣四人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談話,心如止水的他聽到傳喚站起時也已滿臉流著汗,先端開了火爐上的藥罐擱在地上,又拿爐蓋將火爐蓋了,跛著腳艱難地走進來了。

  黃錦:「奴才在。」

  嘉靖:「叫陳洪、朱七、齊大柱將這個人押回詔獄。」

  「是。」黃錦這一聲答得好沉重,轉過身跛著腳又走出了精舍。

  這一瞬間,世子的眼眶裡盈出了淚水,呆呆地望著嘉靖。

  嘉靖也已經深深地在望著他:「朱翊鈞,你是不是想說皇爺爺說話不算數?」

  世子連忙抹了淚:「臣不敢。」

  嘉靖:「知道不敢就好。朕告訴你,任何人答應你的事都不算數,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數。明白嗎?」

  世子這時哪裡能夠悟得皇爺爺這話的深意,只覺得心裡委屈,還不得不答道:「回皇爺爺話,臣明白。」

  「啟奏主子,奴才陳洪等候旨。」陳洪的聲音在精舍門外傳來了。

  嘉靖:「押回去。」

  「是。」陳洪立刻答了一聲,對站在身邊的朱七和齊大柱,「提溜出來!」

  朱七和齊大柱慢慢走進了精舍,目光都望著地面,一邊一個挽起了海瑞,又慢慢走了出去。

  嘉靖這時已經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強挺著:「黃錦,帶世子到御用監去,喜歡什麼就賞他什麼。」

  世子已經從繡墩上滑下來了,跪在嘉靖面前:「回皇爺爺話,臣不敢受賞。」

  裕王立刻接言了:「妄言!皇上的賞怎敢不受。立刻去。」

  黃錦已經彎下腰拉起了世子:「王爺的話說得是,世子爺,咱們去吧。」說著背過身背起了世子,接著望向裕王:「王爺,主子的藥熬好了,就在通道里。」

  裕王點了點頭。

  黃錦這才背著世子跛著腳也走出了精舍。

  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直望著世子被黃錦背著的身影,那目光明顯露出渴望世子回頭再望望他的神色。

  世子卻一直沒有回頭,就連黃錦跨過精舍門檻側過身子那一刻也有意將頭扭向了窗外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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